大楚贞元二十七年的暮春,应昭跪在刑部监牢的青石板上,听着外头的雨声。监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她却稳如青松,连垂落的袖摆都纹丝不动。
“应家三小姐,你可知罪?”刑部侍郎韩榷拍着惊堂木,三角眼在官帽阴影里泛着冷光。他身后,应家二房的庶妹应婉躲在屏风后,眼尾红得像沾了血,一副受惊模样。
应昭抬眼,鸦青鬓角衬得面容愈发素白,声音却清得像刀刃:“韩大人说的‘罪’,是指我揭穿应婉私通外男,还是指她害我落水未遂?”
韩榷拍惊堂木的手猛地一抖,应婉在屏风后发出啜泣。应昭却笑了,这笑像冰锥子,直直扎进韩榷心里——他收了应家二房的银子,本想把应昭钉死在“以下犯上”的罪名里,谁料这丫头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
“来人!”韩榷强压心慌,“应昭目无尊长,给我用刑!”
牢头提着水火棍上来,应昭却从袖中掏出半枚玉蝉。玉蝉通身青润,上头“贞元御赐”的刻字清晰可辨,正是当今陛下赏给应家老太君的信物。
韩榷的官帽“啪嗒”掉在地上。这玉蝉他认得,应家老太君最疼嫡出的三小姐,去年生辰特意将御赐之物分了半枚给她。
“韩大人要对陛下亲赐用刑?”应昭把玩着玉蝉,指节轻轻叩击刑具,“还是说,韩大人觉得,应家的事,比天家威严还重?”
监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韩榷冷汗直冒,忙不迭请罪:“三小姐息怒,是下官糊涂!”他转身对着屏风怒吼,“应婉!你还不滚出来向三小姐赔罪!”
应婉哭哭啼啼地跪到应昭脚边,鬓发散乱,裙裾上还沾着监牢的灰:“三姐姐,是婉妹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婉妹吧……”
应昭垂眸看着她,指尖拂过应婉耳后——那里有块淡青色胎记,和三个月前跳河的丫鬟阿锦一模一样。应昭记得,阿锦死的那晚,应婉房里的琉璃灯亮了整夜。
“知错便好。”应昭淡淡开口,“但阿锦的死,总得有人偿命。”
应婉的哭声猛地噎住。韩榷刚松的气又提起来,这应昭哪是来认罪的,分明是要翻案!可他收了应家二房的银子,怎能让应昭把水搅浑?
“三小姐,”韩榷赔着笑,“阿锦不过是个贱命丫鬟,您为她闹到刑部,传出去恐坏了应家名声……”
“韩大人这话错了。”应昭抬眸,眼底燃着冷火,“应家的名声,是被某些人用腌臢事败坏的。阿锦伺候我十年,不是‘贱命’,是我应昭的命。”
这话像重锤,砸得韩榷哑口无言。外头的雨突然大了,监牢的铁门被推开,应家老太君的贴身嬷嬷撑着伞进来,身后跟着应家大房的长兄应修远。
“三小姐,”嬷嬷递上披风,“老太君听闻您来了刑部,急得犯了喘症,您且回府吧。”
应昭望着嬷嬷手里的青鸾披风,那是老太君年轻时的物件,只有嫡出子女能穿。她知道,这是老太君在给她撑腰,也是在告诉韩榷:应家嫡脉,动不得。
应昭起身时,故意让裙摆扫过应婉的手,看着应婉瞬间煞白的脸,唇角扬起极淡的笑。她随应修远出了监牢,雨幕里,应修远的声音低得像喃喃自语:“阿昭,二房在应家经营多年,你莫要……”
“长兄放心。”应昭踏入马车,披风上的青鸾刺绣在雨里泛着光,“我只讨公道,不掀家宅。”
马车行至应府朱漆大门,应昭刚下车,就见二房的应夫人王氏带着一群丫鬟拦在门前,哭天抢地:“三小姐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啊!阿婉不过是个孩子,你何苦揪着不放……”
应昭看着王氏撒泼的样子,突然笑出声。这笑声让王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应昭缓步上前,指尖捏住王氏的手腕,声音甜得发腻:“二婶这出‘苦肉计’,在刑部没使完,到府门接着演?”
王氏手腕吃痛,却不敢挣扎——应昭在北疆为质三年,北疆苦寒养出的狠劲,整个应府都怕。她强装镇定:“三小姐,你莫要血口喷人!阿锦的死,与我们无关!”
“无关?”应昭凑近王氏,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婶可记得,阿锦死前,在你房里捡到半枚珍珠簪?那簪子,是北疆世子送你的吧?”
王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应昭松开手,拂了拂衣袖,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二婶若想把北疆私通的事闹到陛下跟前,我倒乐意奉陪。”
王氏瘫在地上,看着应昭走进府门的背影,浑身发抖。应修远在一旁叹气,他知道,这个在北疆炼狱里活下来的三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应昭回了青梧院,这是应家嫡脉的住处,却因她为质北疆,被二房占了三年,如今虽交还,却满是破败。她坐在塌上,摩挲着阿锦留下的银镯,镯子里藏着张纸条,是阿锦用血写的:“三小姐,二房通北……”后面的字被血糊住,可足够应昭猜到真相。
三年前,应昭被送去北疆为质,本是二房设计。他们买通北疆将领,想让应昭死在北疆,谁料应昭在北疆军营里,跟着将士学骑马、练箭术,还与北疆世子成了“朋友”——当然,是互相利用的朋友。
“阿锦,”应昭轻声道,“你护着我长大,这仇,我必为你报。”
入夜,应昭换上男装,翻墙出了应府。她要去见一个人——北疆世子耶律烈,如今在大楚当质子。两人约定,用各自的情报,搅动大楚与北疆的棋局。
城郊的破庙,耶律烈靠在神像上,狼皮大氅衬得他像头野兽。看见应昭,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应三小姐,你可算来了。”
应昭丢过去个布包,里面是应家二房私通北疆的证据:“耶律世子,你的人办事不利,倒让我费了不少功夫。”
耶律烈接住布包,眼底闪过暗光:“应家二房不过是颗棋子,真正的大鱼,在应家老太君身边。”
应昭挑眉:“你是说,老太君?”
“大楚贞元年间,应家老太君本是北疆细作,”耶律烈凑近,“你以为,她为何独宠你?因为你母亲,是她与大楚先帝的私生女。”
应昭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这消息像惊雷,炸得她耳鸣。可她很快稳住心神,盯着耶律烈的眼睛:“耶律世子,你我合作,是交换情报,不是交换谎言。”
耶律烈大笑,笑声震得神像掉漆:“应三小姐,这是真话。你母亲临终前,让你查的‘应许之’,就是你母亲与先帝的密约——她本是北疆公主,却爱上先帝,要颠覆北疆……”
雨又开始下,应昭站在破庙的阴影里,听着耶律烈的话,觉得这世界像被一层薄纱蒙住,所有人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下棋,而她,是最关键的那颗棋子。
“你要我做什么?”应昭问。
耶律烈收敛笑意,目光如炬:“我要你继承应家,成为大楚的‘细作’,为北疆打开城门。”
应昭笑了,这笑里有七分凉薄、三分讥讽:“耶律世子,你以为,我会为了所谓的身世,背叛大楚?”
“不是背叛,”耶律烈说,“是为你母亲完成遗愿。她叫‘应许’,‘应许之’,是她与先帝共同的誓言。”
应昭的手抖了抖,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应许之”,原来藏着这样的秘密。雨丝穿过破庙的窗,打湿她的衣角,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再也无法独善其身。
回到应府时,天已破晓。应昭站在青梧院的廊下,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轻声道:“母亲,您到底要我应许什么?这盘棋,我接了。”
晨雾里,青鸾披风的穗子轻轻摇晃,应昭的身影被染成淡金色。她知道,属于她的权谋棋局,才刚刚开始。而这大楚的天,很快就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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