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岁离开平阜前去找过钱夫人。彼时钱夫人正坐在书房中打理着要事，忽然空气凝聚一起又飞快的散开，因为面容姣好的墨衣女子走了出来，看见钱夫人作揖行礼：“叨扰了。”
“我知你找我何事。”空气中莫名其妙的变幻出一个人来，钱夫人丝毫不害怕，看清来人后，她站了起来，温柔地笑道，“秦念姑娘的尸首我已妥善安葬，秦姑娘不必担心。”
“多谢。”
“是我该谢谢你，杀了钱生财，为民除害。”钱夫人走到秦岁面前，捂住了她的手，“几日不见，消瘦了不少，我让厨房给你补补？”
秦岁摇了摇头，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不必了，我要离开平阜了。”
“是吗？这么快？”钱夫人微微有些惊讶。
“嗯，钱夫人后会有期。”
“秦姑娘保重。”
钱夫人话音刚落，秦岁便消失在了空气里。她抬头看了眼外边的骄阳，耀眼明媚，阳光撒在了每个人的身上，温暖舒服。
平阜的雨终于停了。
沈清衍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五日晌午。
他缓缓地坐起来，他看着自己身上柔软的新衣、盖在身上的棉被、舒适的床榻以及四周陈设简单的环境，心底的疑问被放大。
……我这是在哪？
许是睡了许久，沈清衍刚下床时腿还有些发软，好在扶着床边才避免摔到地下。他扶着床榻走到墙边，又扶着墙走到窗边。
打开窗户，温暖又舒适的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看着楼下那些摊贩，人来人往的路人，更加确定自己是在客栈里。
晕倒前的记忆沈清衍已然有些模糊。不过当时在场的也只有两人，除却李清晏外，能让他在这的也只有那位灰衣男子了。
正想着，房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前些时日见到的那位灰衣男子带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扎着两个丸子发带上还带着两个小巧的铃铛，随风响起，眉眼如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灵动似水。她身着着粉白渐染的对襟抹胸裙，胸前绣着一朵白色的莲花，裙摆如花瓣般层层叠起，随着少女的移动如同一朵刚盛开的鲜花，尽显少女的娇俏。
她端着饭见沈清衍站在窗边，连忙将汤药放在饭桌上快步朝沈清衍走来，少女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她的声音如林中的百灵鸟歌唱一般悦耳：“你还没好呢，怎的站起来了？快回去！”
小姑娘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将沈清衍拉到床榻边坐下，又转身将汤药递给沈清衍，见沈清衍有些警惕，她轻声解释道：“你前些天晕过去了，是我师尊陆晏云将你带过来的。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你的那位朋友现在正在私塾中读书，你不必担心。”
“哦，对了，师尊说你常伴梦魇，所以点了安神香，感觉如何？”
“尚好。”沈清衍轻轻颔首。他接过汤药，看着那墨褐色的汤药，沈清衍几乎是眼睛都不眨的喝了下去，苦涩地味道在他嘴里蔓延，但他却依旧面无表情。
小姑娘不禁瞪大了双眼，她从腰中拿出蔗糖来，放在沈清衍的手心中：“这是蔗糖，很甜的！那药很苦，吃着这个就没那么苦了。”
“谢谢。”沈清衍将蔗糖放到了嘴中，的确如她所说一般，很甜。甜甜的蔗糖中和了口腔中的苦涩，他忽然想起面前人所说的私塾，有些疑惑地道，“你方才提到的私塾是？”
“自从秦姑娘将钱生财杀了后，钱府如今交给钱夫人打理了。她遣散了府中那些被抢掠来的女子，又大肆修建私塾供流浪儿读书，你朋友也在里面呢。”小姑娘坐在沈清衍的面前，高高的凳子让她脚踏不到地上，只能在空中晃悠，小姑娘微微歪着，笑嘻嘻地道：“我名唤路瑶，你叫什么呀？”
“沈清衍。”
“哦～沈清衍，你这么好看，多笑笑嘛！就像我一样，师尊说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差的。”
路瑶笑时，露出了嘴里的两颗小虎牙，眼睛弯弯的如月牙，治愈着所有人。
“嗯。”
“那你笑笑呀。”
“不想笑。”
“……哼！”路瑶佯装生气撇过脸去，她双手抱臂，脸颊气鼓鼓的，真是活脱脱的一个糯米团子，惹人喜爱。
敲门声响起，路瑶从凳子上跳下来，她蹦蹦跳跳地跑到门口，打开门时门外正好站着陆晏云，路瑶瞧见他手里的糕点盒亮眼发光：“！！！给我的吗？！”
“给你们俩的。”陆晏云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顺手将门关好走了进来，看见沈清衍脸上泛着一丝红润，满意地点了点头，“感觉怎么样？”
沈清衍摇了摇头。
“相信其他的路瑶都同你说了吧？你朋友下午就会来。”
“好。”
路瑶将糕点盒子打开，香气扑面而来，她将糕点先分给沈清衍，见他有些犹豫，路瑶直接分了许多糕点放在沈清衍的手上：“这是桂花糕，可好吃了！不必客气，你好久没吃了。”
随后又准备给陆晏云，陆晏云笑着拒绝了，路瑶还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可置信地道：“稀奇。”
话语刚落，陆晏云就轻轻敲了下路瑶的额头：“没大没小。”
“切。”
沈清衍看了眼他们师徒的互动，又看了眼手里的桂花糕，他垂下了眼睫，默默地吃着糕点。糕点口感软糯，味道像极了母亲做的，但比上母亲做的还是要差上几分。
他忽然有些想阿娘了。
“别急。”见沈清衍吃的急呛到了，陆晏云倒了杯水给他，随后又拍了拍沈清衍的后背，帮他顺气。
沈清衍被呛得满脸通红，喝了口水后才得以缓解，他看了眼陆晏云，又很快收回眼神，低声道：“抱歉。”
陆晏云笑着揉了揉他头，随后走到路瑶面前说了些什么后，路瑶离开了。
房间中就只剩下沈清衍和陆晏云两个人，陆晏云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温柔地看着他：“那日地面残留的除却秦岁和那群妖族的法力外，还有另外一种气息。”
闻言，沈清衍眼底闪过一丝警惕，他的手藏在袖中紧握着，似是想通过这些方法来让自己冷静：“仙君想说什么？”
“没什么。”沈清衍眼底地波动被陆晏云尽收眼底，陆晏云站了起来，他清了下嗓子，“初见时，我便觉得你是个修炼的好苗子，不知可愿加入我们绛瑶宫，拜我为师？”
“不去。”
“……”陆晏云嘴角抽搐了几下，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你在考虑考虑，这样奇才不去着实可惜啊。”
陆晏云努力诉说着绛瑶宫的好处，但沈清衍却依旧面无表情，一丝动容都没有。就在陆晏云想放弃时，沈清衍缓缓抬头，目光望向远方：“可以避免做噩梦吗？”
“当然。”
这几年来，自从那时溺水未遂，沈清衍便时常被噩梦侵扰，强烈的溺水感总是真实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
陆晏云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清衍的犹豫，他声音温柔还带笑意：“不必担心，绛瑶宫很好的。”
“…好。”沈清衍好看的眉头紧蹙，权衡利弊了好久之后，才轻轻点头。
陆晏云大喜，路瑶也恰在此时进来了，身后的店小二将饭菜和衣裳放在桌子上，菜肴清淡却色香味俱全。
“你才醒不久身体虚弱，便好好歇息吧。我同阿瑶还有些事要去处理，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绛瑶宫了。”说完，陆晏云又道，“若是觉得不舒服，可以去让店小二打水来洗漱。”
紧接着陆晏云又叮嘱了好一会才带着路瑶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下沈清衍一人，这一切好似一场梦境可是陆晏云为何会选择收自己为徒呢，分明那第三道气息极大可能是他。
对于他这样来历不明的人，陆晏云的目的又在何处呢？
沈清衍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索性不想了——反正他也没有牵挂，九岁的孩童，还是个流浪儿，他身上毫无价值。
再者，绛瑶宫起码生命得到保障有吃有穿，不用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倒也是好的。
其实，他答应陆晏云除却那个缘由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响，他看着面前的菜肴，白菜入口即化，又嫩水又多，极其好吃，其他菜肴也都味道俱佳。吃完饭后，沈清衍让店小二打了水来，泡完澡后沈清衍只觉得浑身轻松，他已经许久没这么舒服了。
一切都做完后，强烈的困意涌了上来，沈清衍又接着睡了。
阳光从窗户上探出头来，照在了沈清衍的身上，仿佛给他渡了层很浅的金光，温柔至极。
这次的梦里没有小沈清衍，没有阿娘死时触目惊心的战斗痕迹，也没有溺水感。梦里鸟语花香，有花香四起，故人在耳边轻轻的呢喃。
钱夫人忙完一切后，得知陆晏云还在平阜便又设宴邀陆晏云前来。
“仙君，”钱夫人见到陆晏云微微作揖，面露歉意，“前些时日我并非有意阻挠，只是钱生财恶贯满盈，所做之事实在…”
话说到一半，钱夫人顿了顿，总是她在恨也道不出什么脏话来，“秦姑娘赤子之心，曾多次与秦念姑娘帮助我们，这次他为秦念姑娘报仇，同时杀掉钱生财又恰好为民除害，所以那日才会想方设法的阻挠。”
陆晏云微微颔首，餐桌上的菜陆陆续续的上齐，路瑶看着餐桌上的饭菜眼睛都值了，她抬头瞧了眼陆晏云，陆晏云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宴席结束后，路瑶拉着陆晏云走在街上，她看着人来人往的抬头，抬头望向陆晏云，道：“原来妖也有重情义的啊。”
“万物有灵，皆分善恶，所见不止全部。”
路瑶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对了，”陆晏云望向路瑶，“你有小师弟了。”
“沈清衍？”
“嗯。”
闻言，路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师尊：“你怎么到处捡小孩啊？我，郁祁，沈清衍，接下来是谁啊？你可悠着点吧，咱们宫现在可穷啦。”
震惊！震惊！堂堂陆晏云仙君居然是捡小孩高手！
当然，这句话路瑶没有说出口。
陆晏云冷笑了声，他轻轻弹了下路瑶的脑门：“怎么穷的心里没点数？”
“嘿嘿——”路瑶笑了笑，俏皮地朝陆晏云做了个鬼脸。
须臾，陆晏云望向路瑶，轻声道：“不喜欢沈清衍？”
“小师弟长得俊俏，当然喜欢呀。”说完，路瑶走到陆晏云面前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的承诺道，“放心，小师弟来绛瑶宫后我会带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有我口肉吃就肯定有他的汤喝，肯定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的！”
看着路瑶这混世魔王的模样，又联想到刚碰见路瑶时，她端庄犹如提线木偶般的模样，说起来这样子也算是陆晏云自己养出来的。
片刻，陆晏云不禁扶额：“该悠着点的是你吧？”
而正在被他们讨论的沈清衍，许是睡太久，没睡一会便醒了。夕阳西下只留下一缕残阳，天空被大片的余光渲染，浮现出许多颜色来，多种颜色混合在一起绘成了好看的图画。
沈清衍下床来穿上新衣服，衣服料子很柔软，是上好的绸缎。月白的圆领对襟窄口袍子，白色的山河纹在衣衫上若隐若现，乌黑的头发梳起高马尾用蓝色发带固定，发带随风飘扬，平添了几分贵气，与前些时日衣衫褴褛的乞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干净的脸庞，柔顺蓬松的长发，上好的衣衫。他眨了眨眼，花了好一会才认出镜中的人正是自己。
刚出门就撞上了前来看自己的李清晏，李清晏看着面前的沈清衍，还有些愣神。乌黑的眼膜霎时间被水雾遮住，眼泪流了下来，他一把抱住沈清衍，哭道：“呜呜呜…沈清衍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这…这七天我每天都来瞧你，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呜…”
沈清衍回抱住李清晏，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李清晏哭了好一会才放开沈清衍，他用衣袖胡乱的擦拭了下脸上的泪水，看着面前一身新衣的沈清衍，不由地称赞：“真好看！”
“你也是。”沈清衍关上了房门，转头问李清晏，“要去散步吗？”
“好。”
一路上，李清晏喋喋不休的讲述着自己在学堂里的所见所闻，沈清衍认真倾听着，偶尔还会说说自己的想法。
“好期待到时候小清衍来学堂里呀！”李清晏看着沈清衍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透露出着期待和兴奋，“如今我们不用在流浪了！学堂里有好多很好的伙伴，我真想一一介绍给你认识呢！我又学到了好多好玩的，到时候一起交给你呀！”
看着李清晏满心的期待，沈清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那件事告诉李清晏，他低着头，语气强装着开心：“是吗？”
虽然如此，但是李清晏还是很快就捕捉到了沈清衍的不开心，他小心询问着沈清衍：“……你怎么了吗？”
“我……”沈清衍顿了顿，他瞧向李清晏，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没说。在李清晏担忧和关切的眼神下，千言万语也汇成了一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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