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天冰翎教完南寂秋,独自回临风院的路上,两个人拦住了他。
——是冰皓与冰尹徵。
冰皓率先出言讽刺道:“少族长如今很了不得嘛。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想要当你的左右护法嘛。”
“就是啊。”冰尹徵也附和道,“冰皓哥,咱们现在见到冷月派祭司,是不是还得行跪拜礼啊?”然而,语间尽是嘲弄,没有半点要下跪的意思。
冰翎不屑理会他们无聊的讽刺,都没正眼瞧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仿佛只是绕开了两根柱子那么简单。
“你!”冰皓气急,“你可别太嚣张!”
“他哪里是嚣张呀?”冰尹徵讥嘲,“分明是怕了不敢和我们对抗,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没爹娘给他撑腰呢。”
“是么?”白衣少年忽然停下脚步,给出一句质问。那冷彻骨的语气,不知怎么让冰尹徵脊背一寒。
冰皓尚未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嘴不饶人:“没错,失去爹娘的少族长,只剩故作镇定的份了。冰子尘和韶冉汐,死得好!”
白衣少年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动怒,甚至没有反驳,一切看起来似乎显得过于平静了。
他勾了勾唇,迈步走过拐角。
预想中的口舌之争并未发生。见他一袭白衣隐没于拐角,冰皓和冰尹徵都有些意外。耸耸肩,兄弟俩无所谓地走开,以为这位无依无靠的少族长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就在两人走到长廊正中时,上方水晶灯突然毫无预兆地坠落下来,重重砸在冰尹徵头上,将他砸了个眼冒金星。
“哎哟!”冰尹徵捂住头,眼角都疼出了生理性泪水,连同双耳嗡嗡作响。
意外发生地太快,快到猝不及防。
冰皓连忙扶起瘫坐在地的弟弟,转过身难以置信。这一转身,恰好看见白衣之人站在拐角处,姿态优雅地收拢指尖灵力——方才是谁所为,答案已不言而喻。
“我要你好看!”冰皓狂怒,当即冲向了他。
白衣少年头也没回,镇定自若地往前走去。两人间距越来越近时,他拿起右侧柜台用以装饰的瓷器,向后,看似随手一扔——
动作很潇洒,瓷器应声碎裂。快速冲来的冰皓根本刹不住,一脚踩在碎瓷片上,仰面滑倒!
很巧,后边是个斜坡。大少主滑倒后沿着斜坡滚了下去,翻滚好几圈,才终于落到平地上。
一时,冰皓龇牙咧嘴,疼得爬不起来了。
“真狼狈。”白衣少年居高临下俯瞰着他,冷笑,“冰子翼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废。”
“……你凭什么指名道姓,扯上我爹爹!”冰皓喘了口气,质问。
“是你们辱我爹娘在先。”冰翎平静地说完,缓缓蹲下。一道锁影咒紧扣住对方手腕,使其无法挣脱。
冰皓惊恐万状:“你、你要干什么?!不——!!”
“咔嚓”一声,他左手手腕的骨头被灵力折断,痛到无以复加。在窒息般的疼痛里,在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里,白衣少年松开他,近乎森冷地开口:“狠话说在前,下次再让我听见,就不是废一只手那么简单了。”
冰皓右手捂左手,眼泪横流,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哥!”冰尹徵跌跌撞撞跑过来,看见这一幕,整个人都失控了,“我们去找爹爹,看不给他苦头吃!”
两人相互搀扶着消失在长廊尽头。冰翎没有追。他看着满地碎瓷片,叹了口气:这事闹到冰子翼那里,别提有多糟了。
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大厅一时聚满了人。
言卿和南寂秋也在。准确来说,整个冰族乃至护法候选人都被叫了过来,然而并非大事;冰子翼用心险恶,只是想当众给少族长一个难堪。
冰尹徵和冰皓站在旁边,饶有兴味看好戏。
白衣少年瞥了他们一眼。仅半个时辰,冰皓的手腕已经恢复如初,又能自由活动了。
上回,冰皓、冰尹徵受人指使——估计是苏元笙——中元之夜设计放厉鬼害他。九死一生,他虽侥幸存活,但毕竟受了重伤。这笔账,他还没来得及跟他们算;正好这两人今天自己送上门,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结。
以冰族术法之高超,快速接好骨折的手腕不在话下。思虑到后果,他到底没下重手——否则,废他俩一条胳膊都算轻的。
“跪下。”冰子翼道。冰皓、冰尹徵愈加得意,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然而,大厅中央的白衣少年,垂着眸,仿佛根本没听见族长的话。
冰子翼皱了皱眉,再次重复道:“跪下。”
一片无声过后,白衣少年突然抬头:“我不!除非他们先跟我爹娘道歉。”
冰皓指着自己的手腕:“难道不是你先下的手?”
“你自找的。”白衣少年回敬道。
冰皓脸气得通红,差点没指着他破口大骂。冰尹徵开口了:“少族长非但不以身作则,还弄伤兄弟、辱骂族长,岂不败坏冰族风气?”
“败坏风气的是你们!”
冰子翼也明白,自己两个儿子出言不逊在先。他深知冰翎骨子里的傲然倔强,让他屈服下跪,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
“大少主、二少主出言不逊,面壁思过七日。少族长非但不以身作则,还伤害手足兄弟,应重罚。念你年幼,又是少族长,从轻发落了罢:一记散灵鞭,或五十记戒鞭,你二选一。”
南寂秋听着这一切,袖口下的拳头暗暗攥紧:族长看似宽容,实则逼少族长做残酷选择。一记散灵鞭下去,不仅要散失大量灵力,而且会降修为,重新修炼相当辛苦;普通戒鞭则要挨五十下,还是当着冰族众人的面,何等漫长耻辱?
冰皓和冰尹徵也来了劲儿:散灵鞭,几乎无人会选。他们就是看冰翎这副高傲的姿态不爽,想瞧他挨了五十下戒鞭狼狈不堪的模样呢。
……
又是在一片寂静中,白衣少年启唇,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
“我选,散灵鞭。”
南寂秋也震惊了。一时间,她情感复杂。
旁侧的侍从将银光闪闪的散灵鞭,呈到族长手中。冰子翼接过,缓步走下台去——对少族长的惩罚,只有族长有资格执行。
啪——
手起,鞭落,冰子翼用了十二分力道,没有丝毫宽容。南寂秋看见,鞭子落在少族长肩头那刻,灵力溢散,丝丝缕缕隐没于空中。
他一声不吭。她想他一定很疼。
……
终于,白衣少年斜乜族长一眼,开口打破沉寂:“结束了?”
“你可以走了。勿要再犯。”冰子翼话语不带感情,眸中却闪过一丝赞许——不愧是冉汐的血脉,有骨气,像她。
冰翎径直走出,随即,在场众人四散离开。冰子翼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恨铁不成钢:“冷月派祭司之位,既然争不过他,就加倍努力啊!逞口舌之能有什么用?!作为我的儿子,每次都输给冰子尘的儿子,真是丢尽我这个族长的脸!”
“……”被训斥的两人语塞。
“够了。下次这种事再发生,别怪我不讲情面。”
待冰尹徵、冰皓离开后,族长转过身,兀自往私人储物室走去。落满灰尘的地下室,只有一幅画被精心装裱,不染纤尘。
他小心擦拭着画,也擦亮那双绝美碧瞳。
那一晚,冰翎不曾回临风院。
夜色深浓,他一袭白衣混合着黑夜,无端透出几分孤寂清冷。风穿梭于墓碑间,呼呼作响。
冰子尘、韶冉汐……指尖轻抚过墓碑上两个熟悉的名字。太熟悉了——熟悉到,每瞧见一次,五脏六腑就跟着痛一次。
想他一双碧瞳,能看到世间鬼魅,冢园里却寻不着爹娘的亡魂。
他尽力了。他真的尽力了。结丹后,他尽可能不吃不睡,把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利用起来,疯了一样去提高自身修为。
那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为了报仇,为了杀冰子翼。可,这一鞭下来,他修炼几个月的成果,全白费了。
绝望感织成网,网住他的心脏。
他原本以为,只要当上冷月派祭司,就能摆脱冰子翼的控制,于重压之下喘口气;到头来,却仍像个傀儡一样,身不由己……
白衣少年闭上眼。
少族长也好,祭司也罢,他其实都可以舍去。谁爱当谁当。他只想要爹娘回来,只想要逃离这片化不开的凛冬寒霜。他被利用、被背叛、被伤害、被推到风口浪尖,然后再凝含着血泪,攀上旁人难以触及的高峰……
但高峰上的空气,对他来说已经太过稀薄。
他根本没得选,世人却报之以艳羡目光。哈,他们艳羡什么?艳羡他身不由己吗?
“我会……变强的。”
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一句话,卸下所有冷漠坚强的伪装,他倚在爹娘墓边,抱着膝,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
而这一切,南寂秋不知道。
他始终以神明的姿态存在于她的记忆里。那天,她只见他百般骄傲地走出大厅,眉目清冷;殊不知他背过身,眼眶里是强忍的眼泪。
那时她如何能料到,她心中高高在上、无坚不摧的神,会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躲在爹娘墓前哭呢?
她总是会忘记,他一直是人,不是神。他脆弱的模样,她其实从未见过。
后来她无数次的,害怕他清隽眼眸失落于人海。她希望他永远高踞九天,以神明之姿俯瞰众生,只要他永不落俗,杀孽可以由她担负。因此,她杀了凤昳锦,杀了小岑,抹除一切让他跌落神坛的可能性,直至……仙月雨瞳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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