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热汤面之后,周舒喃觉得,她和周随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是像春天河面的冰层,在阳光持续照耀下,悄然裂开细密的纹路,透出底下流动的、温润的水光。
在学校里,他们依旧不是那种会课间凑在一起热烈聊天的同桌。周随大部分时间还是老样子,睡觉,看窗外,或者消失。周舒喃也依旧埋头于她的课本和习题。但空气里那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彻底消失了。
周舒喃不再像以前那样,连翻书都要小心翼翼。她甚至敢在周随戴着耳机似乎睡着时,小声地哼几句不成调的歌。周随偶尔会在她遇到难题,无意识咬着笔头发出细微动静时,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目光扫过她的卷子,然后没什么表情地,用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两个关键公式或思路,推到她手边。
没有言语,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周舒喃会愣一下,然后低低说声“谢谢”,心里那点因为解不出题而生的焦躁,便奇异地被抚平了。她开始觉得,有这样一个沉默却似乎无所不能(至少在理科上)的同桌,好像……还不错。
周五晚上,周舒喃做完作业,正窝在沙发里看一本闲书,周言一四仰八叉地躺在另一边打游戏,手柄按得噼里啪啦响。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温暖。父母不在家,这是他们兄妹俩的常态,但家里并不冷清,充满了周言一制造的各种音效和他时不时的怪叫。
这时,周舒喃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周舒喃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喂,妈。”
“喃喃,在干嘛呢?吃饭了吗?”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有机器的轰鸣声。
“吃过了,和哥在外面吃的炒饭。刚做完作业。”周舒喃盘腿坐好,书放在膝盖上,“你和爸呢?吃了吗?”
“我们刚吃完,食堂今天菜还行。你爸还在工地上盯着呢,这几天赶工期。”妈妈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听到女儿的声音,还是透出笑意,“最近学习怎么样?累不累?南城天气开始变凉了,早晚多穿点,别感冒了。”
“知道啦,我穿着外套呢。学习……还行吧,下周要期中考试了,有点紧张。”周舒喃老老实实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角落。
“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身体最重要,别熬夜。”妈妈絮絮叨叨地嘱咐着,“钱还够不够花?让你哥周末带你去买点好吃的,补充营养。他有没有欺负你?”
周言一虽然打着游戏,耳朵却竖着,听到这句立刻嚷嚷起来:“妈!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我好吃好喝供着她好不好!她是咱家小祖宗!”
周舒喃忍不住笑了,对着话筒说:“妈,你听,他敢欺负我吗?”
妈妈在电话那头也笑了:“那就好。言一,你是哥哥,多照顾点妹妹,听见没?”
“知道啦知道啦,啰嗦。”周言一嘴上不耐烦,手上操作却没停,“妈你们啥时候回来啊?这边就我俩,怪冷清的。”
“快了快了,这个项目结束就回去看你们。你们俩在家好好的,锁好门,按时吃饭。”妈妈又叮嘱了几句,才在周言一“好了妈我们要看电视了”的催促声中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客厅里恢复了游戏音效的声音。周舒喃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心里有点酸酸软软的感觉。父母常年在外,她早已习惯,但每次接到电话,听到妈妈熟悉的声音,那种被遥远地牵挂着的温暖,还是会清晰地包裹住她。她知道,哥哥虽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也很想爸妈吧,不然不会每次都问“啥时候回来”。
“啧,老妈真是,每次都把我当坏人。”周言一放下游戏手柄,伸了个懒腰,凑过来揉了一把周舒喃的头发,“小祖宗,明天想吃什么?哥发工资了,带你去改善伙食。”
周舒喃拍开他的爪子,整理着被弄乱的头发:“随便。哎,哥,你说爸妈在那边,吃饭是不是总是凑合啊?听着那边好吵。”
“放心吧,他俩互相看着呢,饿不着。”周言一重新拿起手柄,语气随意,但眼神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咱俩管好自己就行,别让他们操心。”
“嗯。”周舒喃点点头。她想起周随。他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从来不会给他打这样的电话?那个冰冷的、只有争吵和怨恨的家……想到这里,她心里对周随的那份好奇里,又掺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周末一晃而过。周一早上,周舒喃到教室时,发现周随的座位是空的。早读课都快结束了,他还没来。这有点不寻常,他虽然常迟到,但很少缺席早读。
她忍不住有点担心,是脚伤又严重了吗?还是……家里有什么事?她想起哥哥说的他妈妈情绪不稳定的事。
第一节课上课铃响,周随才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进来。他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比运动会受伤那天还要沉。他坐下后,直接趴在了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连耳机都没戴。
周舒喃的心揪了一下。他看起来……很不好。
一整节课,周随都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老师似乎也注意到了,但大概习以为常,并没有点他的名。周舒喃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瞟。
课间,周随依旧趴着。有男生打闹着跑过,不小心撞了一下他们的桌子,发出不小的声响。周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周舒喃看着他那副仿佛与世隔绝的、脆弱又紧绷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她撕下一张便利贴,想了想,写下:【你还好吗?需要热水吗?】
她犹豫着,轻轻把便利贴贴在了他放在桌角的胳膊旁边。
周随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或者根本不想理会。
周舒喃有些失落,但也理解。她收回手,准备自己去接水。刚站起身,却看见周随的手臂动了一下,然后,他慢慢抬起头,侧过脸,目光落在那个粉色的便利贴上。
他的眼睛有些红,里面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而疲惫。他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好几秒,然后伸出手,不是拿走纸条,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旁边周舒喃的那个兔子水杯。
周舒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要喝水!她赶紧拿起杯子:“我去帮你接!”
她小跑到饮水机旁,接了满满一杯温水,小心地放在他手边。
周随沉默地拿起杯子,喝了好几口。温水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点,他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又趴了回去。但这一次,他的姿态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了防御和抗拒。
周舒喃看着他把脸重新埋进臂弯,心里那点担心并没有完全散去,但却奇异地安定了一些。至少,他接受了她的水。这像是一个微弱的信号,表明他并没有完全封闭自己。
中午午休,大部分同学都趴下睡觉或者出去活动了。周舒喃做完半张英语卷子,有点困,也准备趴一会儿。她刚低下头,就听见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她抬起头,看见周随不知何时醒了,正皱着眉,左手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色痛苦。
是……又听不见了吗?还是头疼?周舒喃心里一紧。她想起之前他“发病”时的样子。
她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里焦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直接问?他肯定不会说。帮忙?又能帮什么?
忽然,她想起以前自己头疼时,妈妈会帮她轻轻按摩太阳穴。这个念头让她脸一热,这……太越界了。
她急中生智,拿出自己的薄荷膏,拧开盖子,一股清凉的味道散发出来。她用手指蘸了一点,然后轻轻碰了碰周随的胳膊。
周随抬起头,眼神因为痛苦而有些涣散,疑惑地看着她。
周舒喃把薄荷膏递到他面前,小声说:“这个……薄荷膏,抹一点在太阳穴,可能会舒服点。”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周随看着她,又看看她手里那个绿色的小盒子,沉默了几秒,然后,竟然缓缓地伸出手,接了过去。
他用指尖蘸了一点,涂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清凉的刺激让他蹙紧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把薄荷膏递还给周舒喃,低声道:“……谢谢。”
这一次,他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似乎没有那么重的戒备了。
周舒喃接过盒子,心跳得厉害。她看着他重新趴下,似乎好受了一点,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一种微小的、温暖的成就感,悄悄地在心间弥漫开来。
她好像……真的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和安慰。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点点。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心灵上的,微妙的靠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