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幸福”烧烤店那晚的互爆黑历史,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反而将空气洗刷得格外清新。周舒喃和周言一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经达成了“休战协议”——谁也不许再提对方的糗事。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周舒喃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怕和周随他们待在一起了。那种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喧嚣和烟火气,虽然依旧与她安静的性格格格不入,却不再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恐慌。她甚至觉得,看着宋江咋咋呼呼,周言一插科打诨,岳郎和李辞屹安静微笑,而周随在烟雾后偶尔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这样的画面,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期中考试的成绩在几天后公布了。周舒喃的数学果然如预料中不太理想,堪堪及格,但物理却意外地考了八十五分,是班里为数不多解出最后大题的几个人之一。看到成绩单时,她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下意识地就看向旁边座位的周随。
周随的成绩……依旧稳定地徘徊在班级下游,物理甚至没及格。但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失落或者难堪,依旧是那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仿佛成绩单上的数字与他无关。
周舒喃心里有点替他可惜。明明那么聪明……她想起考试前他推过来的那张写满巧妙思路的草稿纸。如果他能把这份聪明用一点点在学习上,结果肯定会不一样吧?
课间,黎梨拿着成绩单,哭丧着脸凑过来:“舒喃,我物理才七十,最后那道题完全没思路,你怎么做出来的?太厉害了吧!”
周舒喃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其实……是周随之前给我讲过类似的题型。”
“周随?”黎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音量没控制住,引得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黎梨赶紧压低声音,“他……他还会讲题?”
周舒喃点点头,没再多说。她不想过多解释,也不想让周随成为别人议论的焦点。但她心里知道,他那看似荒芜的世界里,确实藏着不为人知的绿洲。
放学后,周舒喃值日,留下来打扫教室。等她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学楼时,夕阳已经将天空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她想着去校门口的小卖部买瓶酸奶,刚走到教学楼侧的林荫道,就看到不远处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是周随。
他微微弯着腰,低着头,似乎正在看着什么。夕阳的金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穿了件白色T恤,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少年的清瘦。
周舒喃脚步放慢了些,好奇地走近一点。然后,她看到了让他怔住的画面。
周随的脚边,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脏兮兮的小橘猫,瘦得可怜,正小心翼翼地舔食着他放在地上的一小截火腿肠。而周随,这个平时看起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甚至带着点戾气的少年,此刻正用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目光,看着那只小猫咪。他的手指修长,轻轻悬在小猫的背上空,似乎想摸,又怕惊扰了它。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小橘猫吃得很快,几下就把火腿肠吞了下去,然后仰起头,朝着周随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还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脚。
周随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然后,周舒喃看见,他那只悬着的手,终于极轻、极轻地落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猫的脑袋。
小猫没有躲闪,反而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那一刻,周随的侧脸线条在夕阳下显得异常柔和,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非常非常浅的弧度,浅到几乎不存在,但周舒喃确信自己看到了。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生怕打破这静谧而美好的一幕。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面。对一只流浪的小猫,露出如此柔软的神情。
周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周舒喃。他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淡漠,甚至有一丝被窥破秘密的窘迫和警惕。他迅速收回了手,站起身。
小橘猫被他的动作惊到,“嗖”地一下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不见了。
周舒喃有些尴尬,好像自己做错了事。她走上前,指了指小猫消失的方向,试图缓解气氛:“那只小猫……挺可爱的。”
周随“嗯”了一声,双手插进裤兜,视线看向别处,耳根却有点泛红。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我去买水。”周舒喃指了指小卖部的方向,找了个借口。
“一起。”周随忽然开口,声音很低。
周舒喃愣了一下,点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向小卖部。依旧没什么话,但气氛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尴尬。周舒喃偷偷用余光打量他,他走在她身侧,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她想起他刚才抚摸小猫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那片柔软的角落,仿佛也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原来,坚硬的贝壳里,真的藏着柔软的珍珠。
买完水,周随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看向周舒喃:“怎么回?”
“我坐公交。”
“嗯。”周随点点头,“走了。”
他朝她挥了下手,算是告别,然后转身,朝着与公交站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他通常和宋江他们混迹的地方。
周舒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走向公交站。手里冰凉的酸奶瓶,却好像捂热了她的掌心。
回到家,周言一正瘫在沙发上玩手机,看见她回来,懒洋洋地问:“喃妹,今天怎么比我还晚?”
“值日。”周舒喃换好鞋,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哥,周随他……是不是挺喜欢小动物的?”
周言一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挑眉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怎么?发现阿随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了?”
周舒喃脸一热,嘴硬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今天看到一只猫……”
“他啊,”周言一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是挺喜欢的。小时候我们家楼下有只野猫,他经常偷偷拿吃的去喂,还被那猫挠过,打了狂犬疫苗,一句怨言都没有。就是吧,他这人别扭,好的东西都喜欢藏着掖着,好像露出来就见不得人似的。”
周舒喃听着,心里那种柔软的感觉更清晰了。她想起他抚摸小猫时,那瞬间的温柔和被发现后的慌乱。原来,那不是偶然。
她没再说话,拿着酸奶回了房间。坐在书桌前,她却没有立刻开始写作业,而是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发了一会儿呆。
那个叫周随的少年,在她心里的形象,变得越来越立体,也越来越……吸引人。他像一本晦涩难懂的书,她原本只看到了封面的冷硬和斑驳,如今却一页页翻开,看到了里面隐藏的,或锋利,或温柔,或脆弱,或坚韧的文字。
而她,好像越来越沉迷于阅读这本书了。
周随双手插在裤兜里,拐进了一条与公交站方向背道而驰的小巷。
巷子深处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箱隐约的酸腐气。他没有停下,熟练地穿过几条狭窄的岔路,最后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前停下脚步。楼墙皮有些剥落,楼道里的声控灯时好时坏。
他站在楼下,没有立刻上去。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低头点燃。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里,带来短暂的麻痹感。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的画面——那个叫周舒喃的女孩,站在夕阳的光晕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那只小猫挺可爱的”。
还有更早之前,在烧烤店,她涨红着脸反击周言一时,那副又羞又恼的生动样子。以及,她小声问他考得怎么样时,眼神里那点小心翼翼的、不掺杂任何同情或鄙夷的……关心?
他烦躁地吐出一口烟圈。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像不受控制的藤蔓,缠绕着他,让他觉得陌生又无措。
他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用冷漠和疏离筑起高墙,隔绝外界的一切。可周舒喃,像一株悄无声息的植物,不知怎么就找到了墙角的缝隙,顽强地探进了头。
一根烟燃尽,他用脚碾灭烟头,转身上楼。钥匙插进锁孔,发出沉闷的转动声。
门一开,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混合着饭菜冷却后的油腻味道扑面而来。
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电视机屏幕闪烁的光,映着一个歪倒在沙发上的身影。是他母亲杨莉。茶几上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和一盘没动几筷子的剩菜。
听到开门声,杨莉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神涣散,脸上带着醉后的潮红。看到是周随,她原本迷蒙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一股尖锐的怨气。
“还知道回来?”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讥讽,“死哪儿野去了?跟你那个没良心的爹一样,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周随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沉默地换鞋,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想避开这令人窒息的场面。
“站住!”杨莉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晃了一下,扶住茶几才站稳。她指着周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啊?你现在是翅膀硬了,眼里彻底没有我这个妈了是不是?”
周随背对着她,停下了脚步,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耳朵里开始出现那种熟悉的、低频率的嗡鸣,母亲尖利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扭曲,仿佛隔着一层水膜传来。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得到了什么?啊?”杨莉越说越激动,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空易拉罐,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你们周家没一个好东西!老的跑了,小的也是个白眼狼!你们都巴不得我死是不是?!”
易拉罐滚到周随脚边。他低头看着那个扭曲的金属罐,胃里一阵翻涌。嗡鸣声更响了,几乎要盖过外界的一切声音。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暴戾和无力感。
“你说话啊!哑巴了?!”杨莉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你是不是也嫌我丢人?嫌我这个妈给你丢脸了?!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不活了!”
周随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杨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跌坐回沙发上。他转过身,眼睛因为压抑的情绪而泛红,声音低哑得可怕:“说够了吗?”
杨莉被他眼中的狠戾吓住,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歇斯底里的哭喊:“你瞪我?你敢瞪我?!周随,我是你妈!”
“妈?”周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冷笑,“你还知道你是我妈?除了没完没了的抱怨和发疯,你还给过我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刺中了杨莉。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在沙发上,失神地喃喃:“是啊……我什么都没给你……我只会拖累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开始用手捶打自己的头。
周随看着母亲失控的样子,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闷得发痛。那股暴戾的情绪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嗡鸣声渐渐减弱,但一种冰冷的空洞感席卷了他。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狭小的房间瞬间将外面的哭闹声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压抑的啜泣隐约传来。周随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黑暗中,他摸到烟盒,又点了一支烟。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孤独地闪烁,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藏的狼狈。
他想起那只蹭他裤脚的小橘猫,想起周舒喃那双清澈的带着点好奇和善意的眼睛。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冰冷的心口,对比出此刻处境的不堪和荒凉。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拥有那种干净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大概是哭累了,睡过去了。
周随掐灭不知道是第几根烟,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城市边缘杂乱的天际线和远处模糊的霓虹。他站了很久,直到腿脚发麻。
深夜,他轻轻打开房门。客厅里一片狼藉,杨莉和衣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周随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空罐子和剩菜盘,拿到厨房,轻手轻脚地收拾干净。然后,他从卧室拿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了母亲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世界重新被寂静填满,却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窒息。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中,烧烤店的喧闹,夕阳下的小猫,还有周舒喃那双总是带着点怯生生、却又异常执拗看着他的眼睛,交替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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