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在紧张的氛围中终于落下帷幕。
交上最后一科试卷,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各种解脱的欢呼和哀嚎。寒假,伴随着新年将至的期盼,正式开始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絮絮叨叨地强调着寒假安全事项,叮嘱大家注意保暖、按时完成作业、少玩手机多看书。同学们早已归心似箭,心思都飞到了窗外,教室里充斥着收拾书包的窸窣声和按捺不住的窃窃私语。
周舒喃慢慢整理着文具和书本,心里有种说不清的轻松,又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失落。
轻松是因为终于可以暂时告别繁重的课业,失落则是因为……意味着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某个人了。
她偷偷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教室后排那个角落。
周随也已经收拾好了,单肩挎着书包,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假期对他而言,和平时上学没什么两样。他脖子上,还围着那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这几天,她每天都能看到这条围巾,这几乎成了她早上一进教室,目光第一个去寻找的标记。
“同学们再见!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王老师终于结束了讲话。
“老师再见!”大家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雀跃。
人群开始涌动,纷纷涌向教室门口。周舒喃背好书包,随着人流往外走。经过周随座位旁边时,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心跳也悄悄加速。
周随也站起身,正准备离开。两人在过道上几乎是并排。
周围很嘈杂,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假期计划。周舒喃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侧过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地对他说:“周随,再见。寒假……快乐。”
周随的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向她。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黑色的眸子深邃,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脖子上围巾柔软的质感,似乎柔和了他脸部过于冷硬的线条。他看了她几秒,然后极轻地点了下头,喉结滚动,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节:
“嗯。”
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没有一句“再见”或者“你也快乐”。但周舒喃却觉得,这已经比他平时完全的沉默要好太多了。至少,他回应了她。
她脸上微微发热,不敢再看他,小声说了句“我先走了”,便加快脚步,汇入了前方的人流。走到教室门口,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周随还站在原地,正低头看着手机,侧影在喧闹的背景下,显得有些孤单。宋江和李辞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三人一起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周舒喃收回目光,心里那点失落感似乎被冲淡了一些。寒假,很快就会过去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和周言一一起走出校门,冷风扑面而来,周舒喃把脸往围巾里缩了缩。周言一心情很好,勾着她的脖子:“总算解放了!喃妹,想吃什么?哥请你!”
“随便。”周舒喃心不在焉地回答,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周随那个简单的“嗯”字。
兄妹俩吵吵闹闹地走到家楼下,周舒喃远远就看到家里客厅的灯亮着。
“咦?爸妈回来了?”周言一也看到了,有些惊讶。
推开门,果然看到玄关处放着熟悉的行李箱,厨房里传来炒菜的香味和妈妈熟悉的唠叨声。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
“爸!妈!你们怎么回来了?”周言一扯着嗓子喊。
“臭小子,放假了我们还不能回来看看你们?”系着围裙的妈妈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笑,目光落在周舒喃身上,“喃喃回来啦?考得怎么样?快洗手准备吃饭,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还好。”周舒喃放下书包,换上拖鞋,久违的家庭温暖让她心里一暖,暂时抛开了那点关于离别的淡淡愁绪。
晚饭桌上异常热闹。爸妈不停地给他们夹菜,询问期末考试的情况和学校里的趣事。周言一眉飞色舞地讲着篮球赛和哥们儿的糗事,逗得爸妈哈哈大笑。周舒喃话不多,就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到才说几句,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种久违的完整的家庭氛围,让她感觉很安心。但不知怎么,听着哥哥和爸妈的谈笑,她脑海里却偶尔会闪过另一个身影——那个在冷清的家里,可能只有一个人的少年。他此刻,在做什么呢?吃饭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微微有些发涩。
吃完饭,周舒喃帮妈妈收拾好碗筷,回到自己房间。窗外,邻居家的灯光零星亮着,偶尔传来电视的声音和孩子的笑闹,更衬得冬夜寂静。她坐在书桌前,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习惯了每天规律的上学放学,突然闲下来,反而有点空落落的。
她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桌面是她和哥哥还有爸妈去年过年时拍的全家福,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最后,点开了那个只有一个“随”字的聊天界面。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很久以前,她哥帮她存号码时的系统提示。空荡荡的,像这个突然安静的夜晚。
她很想发条消息过去。问问他到家了吗?在做什么?寒假有什么打算?
可是,发什么好呢?以什么身份发呢?同学?好像有点生疏。朋友?他们算朋友吗?似乎又没那么简单。
她打了几个字:【你到家了吗?】
想了想,又删掉了。太刻意了,像查岗。
又打:【寒假你准备做什么?】
好像也有点打探**的嫌疑。
她咬着嘴唇,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不决。
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既期待又害怕。期待能得到他的回复,哪怕只是一个“嗯”字也好;又害怕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或者得到冷淡的回应,破坏了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微妙的联系。
最终,她什么也没发出去。只是点开了他的头像。他的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灰色轮廓,朋友圈也是一条冷硬的横线,什么都没有。这个人,就像他的网络世界一样,封闭而难以接近。
周舒喃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桌上,下巴搁在手臂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发呆。那条灰色的围巾,他还会一直戴着吗?等到开学再见的时候,他会不会……有一点点,想起她?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烫。她觉得自己有点傻气,但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喃喃,吃水果吗?”妈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推门进来。
周舒喃赶紧坐直身体,掩饰性地拿起一本书:“哦,好,谢谢妈。”
妈妈把水果放在桌上,看了看她摊开的书本,又看了看她明显在走神的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刚考完试,别急着看书,放松放松。明天周末,让言一陪你出去逛逛,买点新衣服过年。”
“嗯,知道啦。”周舒喃拿起一块苹果,小口吃着,甜脆的汁水在嘴里化开。
妈妈出去后,周舒喃重新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相机,对着窗外拍了一张夜景。照片里,是自家窗户框出的一角夜空,和对楼零星温暖的灯光。
她看着这张照片,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朋友圈,配上了这张图,打了几个字:
【寒假开始,冬天快乐。】
没有指名道姓,更像是一句随手的记录和祝福。
但她心里,却隐秘地希望,那个戴着灰色围巾的人,能够看到。
发出之后,她放下手机,心里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又像是埋下了一个期待的种子。她拿起一本闲书,强迫自己看进去,但耳朵却时刻留意着手机的动静。
夜渐渐深了,爸妈房间的灯熄了,周言一还在客厅打游戏的声音也小了。周舒喃洗漱完,躺在床上,手机就放在枕头边。
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没有新的消息提示。
她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悬在半空的甜甜涩涩的期待。这个寒假,因为有了一个藏在心底的不敢轻易打扰的牵挂,似乎变得和以往的每一个假期,都有些不一样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他戴着围巾、低头看她时那双深黑的眼睛。
冬天快乐,周随。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映着周随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靠在床头,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了长长一截烟灰,忘了弹。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楼宇的霓虹灯牌,透进一点模糊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轮廓。
楼下隐约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骂和什么东西摔碎的刺耳声响,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像一场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狼狈,只留下满屋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周随面无表情地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摁灭在窗台边堆积了不少烟蒂的易拉罐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混杂着从门缝底下钻进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酒精气息。他习惯了。
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和这死一样的寂静,构成了这个所谓的“家”最主要的基调。
他拿起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已经暗了下去。他下意识地用手指点亮,屏幕上是简洁到近乎空旷的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应用图标。
他拇指无意识地滑动,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绿色的通讯软件。置顶的聊天框,是宋江建的兄弟群,里面还在刷着无关紧要的废话和游戏链接。再往下滑,是一个头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小白兔。
是周舒喃。
他们的聊天记录,依旧只有孤零零的一条系统提示。他点开她的头像,进入了她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发布于一个小时前。
一张夜景照片,构图简单,甚至有些随意,像是随手拍的自家窗外的景象。配文是:
【寒假开始,冬天快乐。】
下面已经有了一些点赞和评论,黎梨、还有几个班上同学的ID,说着“假期愉快”、“一起出去玩”之类的话。
周随的目光停留在那行字上。“冬天快乐”。
很普通的祝福,从她那里发出来,却好像带着点不一样的温度。他想起今天放学时,她鼓起勇气跟他说“再见,寒假快乐”时,那双亮晶晶的、带着点怯生生期待的眼睛。还有她塞给他围巾时,那飞快跑开的、像受惊小兔子一样的背影。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在那个小小的“心形”点赞图标上徘徊。只要轻轻点一下,她就会知道,他看到了。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手指向下滑动,退出了朋友圈。他关掉手机屏幕,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遥远的光源,在他眼底投下一点微弱的反光。
“冬天快乐?”他在心里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快乐?这个词离他太遥远了。他的冬天,只有湿冷的墙壁,刺鼻的烟酒味,和无休止的争吵与崩溃。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脖子上柔软温暖的羊绒围巾。这是她给的。带着她身上那种淡淡的、像是牛奶沐浴露的干净味道。与这个家里令人窒息的气息格格不入。
今天回到家,母亲不出意外地又处于崩溃边缘。
桌上放着空酒瓶,她看见他进门,就开始语无伦次地咒骂,从他那“没良心”的父亲,骂到他不争气的成绩,最后又归结到她自己失败的命运。他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听着,准备回房间隔绝这一切。但母亲突然冲过来,撕扯他的衣服,尖叫着让他“滚”,像对待一个仇人。在推搡中,她的指甲划过了他的脖颈,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红痕。
他当时第一反应,竟然是下意识地护住了脖子上的围巾,生怕被扯坏。
这个举动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一条围巾而已。
可是,当母亲终于哭累瘫倒在地,他像收拾战场一样,默默清扫完地上的碎玻璃和狼藉,回到这个冰冷的房间后,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点燃香烟试图麻痹自己。而是……鬼使神差地,又拿出了手机,点开了那个兔子的头像。
“叮咚——”
一声轻微的消息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吓了他一跳。是宋江在群里@ 他。
【随哥!明天老地方网吧集合?通宵!庆祝解放!】
他皱了皱眉,懒得回复。刚想关掉群消息,手指却顿住了。他点开输入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后只回了一个字:
【嗯。】
然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到了一边。
身体很疲惫,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耳朵里又开始了那种熟悉的、低频率的嗡鸣。这是老毛病了,每次经历完这种激烈的冲突,他的听觉处理就会变得混乱不堪。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扭曲,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他需要安静,绝对的安静。
但此刻,在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和死寂中,脑海里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周舒喃的声音。
不是今天放学时那句小心翼翼的“再见”,而是更早之前,在那个堆满杂物的后院,她轻轻环抱住他时,说的那两个字——
“别怕。”
声音很轻,很软,却像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他层层包裹的硬壳,触碰到了里面那个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脆弱不堪的内核。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联想。
围巾柔软的绒毛蹭着他的脸颊,带来一丝陌生的暖意。
他这样的人,阴郁,暴躁,生活在泥泞里,浑身都是刺。凭什么……去触碰那种干净温暖的东西?
可是,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无论是那条围巾,还是她那笨拙的关心。甚至……有点贪恋这一点点偷来的暖意。
窗外,不知道哪家提前放了烟花,短暂的亮光划过夜空,映亮了他紧闭的双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嗡鸣声似乎减弱了一些。
寒假开始了。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这日复一日的煎熬。
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枕边,手机屏幕又微弱地亮了一下,或许是群里的又一条废话。他没有去看。
黑暗中,他伸手,将脖子上那条与她有关的唯一的暖源,又拢紧了些。
冬天快乐。
他在一片冰冷的寂静和嘈杂的耳鸣中,对自己无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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