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
封志远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做错,只是低估了敌人的狠辣。”
那人只是一遍遍问着为什么,场景随着那人的嘶吼而崩塌碎裂,封志远摇摇晃晃地站着,咬紧牙关,对她的责问始终不回应,好像这样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明明说没有错,永远不后悔,为什么梦醒了会恍惚那么久,心里也怅然若失,仿佛空了一大块?
“小陈,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那么吵。”
陈管家道:“家主,您忘了吗?今天是您的生日。”
“哦。”封志远说着,揉了揉额角,似乎有些不能忍受那些声音。
陈管家关切道:“家主很难受吗?需不需要家庭医生……”
封志远抬手制止了他,“不用。”
“叩叩叩——”
陈管家打开门,一个小人儿跑了进来,直奔大床。
小人儿脸蛋红扑扑的,兴冲冲地跑到床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了下来,矝持而规矩地喊道:“爸爸,早上好。”
“早上好。”
封志远摸了摸他的头,下床洗漱。
小人儿眼睛亮了亮,见他往衣帽间走去,便也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然后便化身成小尾巴,去到哪里跟到哪里。
他尽量放轻脚步,收敛表情,可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封志远看着露在镜子里小小的衣角,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小人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瞪大眼睛,封志远眼中笑意更盛,他蹲下身,抱起了他。
小人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视线升高才惊觉离地,他有些欢喜,略带矜持地搂住他的脖子,软软地喊:“爸爸。”
“嗯。”
小人趴在宽阔温暖的肩膀上,凤眼弯弯,无声笑了起来。
“他都多大了,还总是抱来抱去,他自己不会走吗?”一道威严浑厚的声音响起。
封志远不以为意:“爹,他才四岁。”
“四岁怎么了,没上幼儿园吗?”封老哼了一声,继续道:“我们封家又不是没有人了,他一个外姓……”
“爹,他姓封,是我的儿子。”
封老不咸不淡道:“那又如何?身上流的又不是我们封家的血。”
封志远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压着声音又说:“我说过了,从他改姓那天开始,他就是我封志远的亲儿子,您的亲孙子!”
“您当时不是也同意了吗?”
封老抿了一口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道:“那个女人死了那么久,你还是放不下。”
“爹!”封志远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的情绪也传递给了怀里的小人,小人抖了一下,他轻拍着小人的背作安抚,强忍着情绪道:“大早上的,我不想和您吵架。”
封老没说话,过了会,走进来一些人,齐声向他们打招呼。
封志远抬了抬眼,并没有什么表示。
封老也不在意他,热情地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那些人说吃过了。
封老:“那行,今天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孩子们了,让他们过来看看我。”
“长叶,过来。”封老对比较大的孩子招了招手。
封长叶便走了过来,很规矩地与封老保持了一定距离,“大爷爷好。”
封老笑开了眼,道:“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点。”
封长叶抿了抿唇,走到他跟前。
封老看了看他挺拔的身板,越看越高兴,问了几个问题,孩子都回答了上来,心里也愈发满意。
几个孩子封老都看过了,封志远还是没有出声,只是招呼着身边的小人吃饭,“景逸,不许挑食,多吃青菜才能长高。”
封景逸点了点头,乖乖把菜吃了。
直到他们离开,封志远也没有一点表示。
“你忘不了她,不愿再娶,既然如此便从旁支再过继一个孩子来抚养。”封老语气不容拒绝。
封志远忍了又忍,见封景逸吃完了,便让陈管家领他下去,“要迟到了,让陈叔送你去吧。 ”
封景逸点点头,背起书包走了,“爸爸再见,爷爷再见。”
封志远目送他离开,封老咳嗽了几声,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里的吊坠,过了会儿,封志远才道:“我会考虑。”
生日宴会很隆重,封志远听着他们恭维,心里却愈发不耐烦,特别是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更是疲惫。
他揉了揉额角,寻了个借口去躲清静。
“老公,我们回去吧,没有人会在意的。”
“不,我有预感,今天会有好事发生,像我这样的投资人才,没有人会不赏识我……”
“老公,我的钢琴演出申请已经通过了。”
“什么时候的事?!”男人声音拔高,女人没发觉他的异常,笑道:“就前几天,我的老师说有人愿意帮我。”
“那个人是谁?”
“是我以前的同学,他也喜欢钢琴……”
“哦,不能去。”
“老师让我准备……你说什么?”
“我说不能去。”“可是……”
封志远饮尽杯中的酒,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起身不愿意再听,也无心去管,谁知他的动作还是被人察觉。
夫妻俩声音霎时小了,他们渐渐往外走去,然而女人还在奋力反抗,“就算我嫁给了你,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干涉我,我是一个人,不是你的物品,我有自己的思想!”
“封志远,不要以为我嫁给你了,你就可以规划我的人生,我有独立的人格,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等等——”他突然出声,喊住了那对夫妻。
那对夫妻惊愕回头,这才发现是封志远,然后又听他说:“让她去。”
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嘴快,然而话已经说出口,挽回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也喜欢钢琴,觉得……”他看了看女人,语气平和了下来,“这么美丽的女士若是能登台演出必定是十分耀眼的,这对您来说,也很长面子不是吗?”
他惊觉有些失言,不禁皱了皱眉,道:“不好意思,我有点喝多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男人最先回过神来,笑得有些谄媚,道:“怎么会呢,能得您赏识是她的福气。”
“老公……”
“去吧,既然封先生支持你。”
女人惊喜地抱住男人:“谢谢老公!”
男人看着被树影分割而破碎一地的冷白月光,轻轻嗯了一声。
封志远回头看了一眼相拥的两人,心口微微一绞,原来看着别人幸福也会觉得心痛吗?
那他的幸福在哪里?
他的妻子……又在哪里?
无人回答,他不知不觉走到三楼,去寻找答案。
“志远,你怎么不来看我,我好想你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有了新欢?”
他摇头,爱,很爱,没有新欢,只有你。
“可是为什么你不来看我呢?”那人看着窗外,目光忧郁而哀伤,仿佛要穿透压抑的空气,直抵心上人的心灵。
她本是欢快自由的鸟,只是因为爱他,所以甘愿做了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她不知道,他在暗处看了她多久,每当她叹息的时候,他也跟着揪心。
他伸手想要拥住那个透明的身影,那人却随着叹息渐渐消失了。
“不要走!”他有些惊慌地喊,却只扑了个空。
那人站到他身后,目光冰冷如窗外的月光,她说:“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他趴在地上,只是摇头,到了这般境地,他还是不肯低头,那人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已经连叹息都没有了。
冷静理智,不为所动,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意外总是先来的,它会粉碎一切美好,会摧毁人的神经,再撕掉所有伪装,同时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他的疏忽,封景逸发起了高烧。那不是普通的感冒,是嫉妒的怒火带来的后果,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却已经因为大人的错误而受到很多伤害,那么滚烫的身体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令人不敢触碰的温度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
“爸、爸爸……”他吃力地睁开眼,努力想要看清他的样子,他的轮廓从模糊到清晰,锋利的眉,深邃的眼,英俊的面容,如多年前一样,那么近,那么关切,那么悲伤。
“别、哭……”他伸出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封志远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对不起。”他说。
他总是很乖,喜欢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软软地喊他爸爸,有一次他耍小性子,保姆怎么都哄不好,他只是调皮,并没有犯什么错,可是他还是发了很大的火,一个小朋友的撒娇玩闹被他当成罪大恶极,仿佛不可饶恕,从那次他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走错了,对他撒娇玩闹的就是自己的儿子,那个本该享受万千宠爱的人,而封景逸也不用承受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
女人总是问他,为什么不救?
他一直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梦里不敢回答,现实不敢承认,总是薄情,总是冷静,总是虚伪。
那种和精神分裂一样的状态,使他变得阴晴不定,精神紧绷,易爆易怒,一点点错误都无法忍受。
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是有些恨封景逸的,冷眼看着他掉进水里,看他在水里扑腾挣扎而无动于衷。
终于,在他失去力气的时候,他还是救下了他,他以为他隐藏的很好,只是他忘记了,孩子是很敏感的,对于大人的情绪总是能感知到,封景逸还不懂,但是他能感觉到,那是讨厌他,甚至不想要他。
他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不想被抛弃第二次,他的眼中渐渐出现不安,更加小心,更加讨好。
虽然封景逸竭力掩饰,但有时候不经意露出的恐惧,还是让封志远心惊,他害怕了,他这一生伤害了许多人,这些痛苦随着日积月累已经根深蒂固,可能还会延续至下一代。
索性孩子还小,很多事情其实都不怎么记得住,过了两年,他又开始追着他了,只是他却不敢在靠近了。
他知道伤了他的心,他不知道怎么去弥补,只能远离他,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去教育他。
“爸爸还是没有时间吗?”封景逸站在书房门口问。
陈管家摇了摇头,说:“少爷,您站了两个小时了,有什么事要告诉家主吗?我替您传达。”
封景逸抬头看了看厚重紧闭的门,又看了看手里捏到有些变形的纸飞机,说:“没事,我回去了。”
这是他的同桌教他折的,他想告诉父亲他交了新朋友,也学会了折纸飞机,只是……他又看了一眼书房门,默默离开了。
封志远不止一次拿起那个纸飞机,也不止一次翻开她的日记,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候,他总是做这样的事,好像一个偷窥狂,把那些滚烫破碎的真心掏出来,连同他自己的,借着月光缝缝补补。
父亲说,因为他的优柔寡断,他失去了母亲,后来他当机立断,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现在他也不能坦然面对封景逸,实在无耻。
他果然是懦弱自私且优柔寡断。
肖然出现的时候,他其实知道,封景逸经常会提起他,这些年他越来越优秀,光芒都盖过了其他人,正是青春肆意,得意傲然之时。
甚至连父亲也认可了他。
那时他也出现了逆反心理,最了解人心,却总是装听不懂他的暗示,不让他接近,他还更加来劲。
明摆着和他对着干。
如愿以偿,他吃到了苦头,也说出了他想让他说出的话。
“你记住了,很好。”
其实他不怎么会教孩子,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比如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饭,从来不关心水能不能喝,饭好不好吃。
但是只要能解渴,能吃饱就行,他擦去他额头的汗水,听见他说:“我不后悔。”
“嗯?”
“我输了,付出真心却一败涂地,”他闭了一下眼睛,又说:“但这不代表您对了,我努力过了,换来这样的结果,我不后悔。”
他的神情不似作协,眼中的坚定也那么熟悉,恍惚间他曾在哪里见过。
“只是某一刻觉得他值得我赌上一切,付出真心得不到回报又如何呢?至少我努力争取过,就算结局不如人意,我也不后悔。”她笑得坦荡大方。
他不明白,那个时候他笑她傻,对他来说,真心一文不值,握在手里的实权才是最重要的,特别是把一颗心都交出去,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这样赔本的买卖,他从来不屑去做。
可是为什么,当他拥有权利和金钱的时候,当他享受着众人的恭维和谄媚时,他会那么空虚和乏味?
他看着封景逸唇角不太明显的笑,终于明白了,因为真心无价,那是用无数权利和金钱也换不来的,发自真心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他多年前曾经见过,也拥有过,他忘了,他也曾被刻骨铭心的爱过,但是他的心没有忘,所以总是不经意间想起她。
那个女人温柔,懂得他,总能窥见他别扭本质下柔软脆弱的心,总是逗他开心,带着狡黠,不怕他,看着他的眼里满是爱,可是他却彻底失去了她,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女人会用那样温柔的双眼注视他了,再也不会了。
她把他的心捧起来,而他亲手把她推开。
在确认母亲死亡时,他曾在心里暗暗发誓,他永远不会像父亲那么冷血,不会步上父亲的后尘,不会重复父亲当年失去母亲的痛苦,可他还是做错了,他以为不去想就不会被影响,就能保持冷静,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原来,他早就一败涂地。
封家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就传到封景逸手里,以此来补偿他,那些跨越了二十几年的痛苦就在他手上断了吧。
他幡然醒悟,终于懂得珍惜眼前人,可是封景逸早已按照他的期望成为了标准的继承人,而且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唤他“父亲”。
他想要挽回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用笨拙的方式去靠近,却不知这样把他推得更远。
他学会爱的时间太晚了,当他想爱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从未辜负,还是辜负。
过期的巧克力,再给予也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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