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殿面前乱吠?”公主待要冲上去教训,却被赵夫人奋力扯住,悄声道:“不可任性,他是内侍监王逢春,兼左神策军中尉。”
眼见身旁人一茬接一茬跪下接驾,公主却仍不忿。奈何宦官势大,就连耶耶都是被他们拥上皇位的。
她可以不把病弱失权的皇后放在眼里,毕竟她是亲姨母,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可若是得罪宦官,怕是母亲也不敢为她做主。只得闷声跪下,小声嘟囔道:“阉奴而已,神气什么?”
王逢春眼明耳聪,自然听见了,皮笑肉不笑地觑她一眼,转头冲抬舆卫士道:“前殿阴冷,还是在阶上落轿吧!”
众人便将步辇抬到了月台上,锦幔分挂两边,只留一道薄纱。
公主抬起头,只看到一个凤冠翟衣的模糊影子,像祖庙里供奉的前代皇后画像,毫无活人气息。她心里打了个突,有种说不出的畏怯。
听乳母说,太子夭折后,年幼的她在灵堂笑闹,遭疯魔的皇后叱骂,回去后哭了好久,一想起来就做噩梦。母亲便严令婢媪看紧她,不许她再靠近皇后。
好在蓬莱宫自此中门紧闭,皇后也深居简出,就连年节祭祀或亲蚕礼都由贵妃代劳,慢慢地大家都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尚宫何在?”纱幔后响起细弱的声音,公主喜出望外,暗想着她大约只剩一口气了。
“回殿下,尚宫去司薄司核对宫人名籍,准备年末赐廪之事。”尚仪道。
王逢春袖手行至辇外,躬身笑道:“殿下,老臣却略通宫规刑罚,可代行尚宫之职!”
帘后发出一声叹息,“如此,有劳中贵人。”
“殿下客气,老臣不胜荣幸。”王逢春瞟了眼公主,阴恻恻地笑道。
“你们想做什么?”公主忍无可忍,起身怒瞪着他。
“擅闯中宫、目无尊长,这可是忤逆大罪。”王逢春好整以暇道。
“跪都跪了,还要我怎样?”公主转向皇后,理不直气却很壮,“是你们践踏宫规在先,如今反倒成了我的错?交出那贱婢,我这就带人撤出中宫。”
皇后忍俊不禁,纤指挑起轻纱,笑睨着她不住点头。
公主对上那双寒噤噤的黑眸,心头不由一悸,硬着头皮道:“你笑什么?”
纱帘归位,皇后靠了回去,语声慵懒道:“本宫就是好奇,贤淑恭谨的贵妃和温雅谦和的圣人,如何就生出这般女儿?”
说她不肖父母,简直是奇耻大辱,公主面如火烧,浑身哆嗦,连耳根子都开始发烫,一时理智尽失,怒指着皇后,嘎声道:“阖宫上下只知贵妃,不知皇后,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一个衰神附体的晦气寡妇,本该老死龙华寺,却不守本分,靠着狐媚手段介入我耶嬢之间,害得我嬢嬢独受……”
阶前众人人面色灰败,大气也不敢出,就连赵夫人也瞪圆了眼睛。
“嗤啦”裂帛之声打断了公主的咆哮,皇后面如寒霜,抛下半截鲛绡纱,起身出了步辇。
侍从待要搀扶,却被她震臂挥开。
她脸上本就没有血色,匀面后还未来得及搽胭脂,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公主像被钉在原地,笼在那双有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忘了动弹。
她曳着繁复厚重的袍服,冉冉步下阶来,在尺许外停下。在她周围,阳光都失去暖意。
“你、你……”公主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眼见她还要上前,本能地挥动了鞭子。
吕冲等人待要抢上前救驾已来不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却听得公主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将跪在地上的宫人撞倒一片,场面狼狈不堪。
弱不禁风的皇后却岿然立在原地,玉手紧攥着金络珊瑚鞭,缓缓举到眼前,歪头一笑轻声道:“我也有过这种玩具。”
公主被人扶起,揉着酸麻的手腕,气喘吁吁道:“还给我……”说着便要上前抢夺。
“好呀!”皇后扬眉一笑,却将鞭子重重掷到了地上。把手上装饰的珊瑚宝玉碎裂开来,在阳光下迸射出耀眼的光芒。
“你……”公主遭她戏耍,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扑上去便要理论。
皇后大袖一挥,只听一声脆响,她方觉脸颊火辣辣的痛,还没反应过来便又挨了一巴掌。
“殿……殿下……”王逢春瞠目结舌,讪笑着虚扶住她,“这种事何劳您亲自动手?只消吩咐一声就行。”
徐夫人搂住被打傻的公主,神色警惕地往后退去。
皇后缓缓转头,扫过身后一众宫人,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冷嗤一声道:“阖宫上下,只知贵妃,我哪里敢下令?若指挥不动,岂不是自取其辱?”
中宫众人羞愧难当,深深垂下头去。
王逢春竖起大拇指,笑盈盈地奉承道:“殿下英姿不减当年,可喜可贺。”
“来人,”皇后缓了口气,下令道:“凡擅闯蓬莱宫者,仗责二十,罚俸三月,如若不服,立刻逐出宫门,永不叙用。”
吕冲难掩得意,冲禁卫们一摆手,喝道:“殿下的话,你们没听到吗?”
方才在掖门外碍于公主不敢动手,没少被对方奚落欺侮,这下总算有了出气的机会,便都士气高涨,呼啸着冲了上去。
“你……你们敢?”公主回过神来,擦了擦眼泪,发现随她进来的只有宫娥内监,仪卫甲士竟一个也没有。她心下有些慌乱,伸手想护住乳母,可赵夫人先前趾高气昂,打板子的事哪能少得了她?第一个便被拖走。
求救声、哭嚎声、撕扯声吵得她头昏脑涨,无措地环顾四周,正对上皇后探究的眼神,心头恨意陡生,便狠狠瞪了回去。
“从今日起,阿柰就是我跟前的人了。”她语带威胁,“往后谁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便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堂堂一国之母,居然亲自动手打人?
这是公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更令她意外的是自己身强体健,却轻而易举被她制住。
“可你又能活几天?”她嘴上却不愿落下风,孩子气般嚷道。
皇后果真没接上话,顿了一下,神秘一笑道:“说不定比你活得久。”
“好,那我们就等着瞧,看谁先死。”她才十四岁,有的是信心,不觉豪情万丈。
皇后待要回身,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一软便往后倒去。幸好王逢春眼疾手快,一把托住,近旁宫人也连忙抢上来扶。
千斤重担陡然卸去,她软倒在无数双手臂中,意识消散前,勉力笑了笑,“多谢……”
“若非殿下当年那一剑,老臣可没今日之荣光。”王逢春似笑非笑,帮着宫人将昏迷的皇后抬到了步辇前。
公主孤零零站在阶下,望着滚到脚前的沉重凤冠,嘴角泛起一抹快意的笑。
凤冠堕地,绝不是好兆头。
她抚着肿痛的脸颊,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快收了这恶妇。等她一死,耶耶定会回心转意,从此嬢嬢便能峨眉舒展,笑颜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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