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的启动并不惊天动地，微微振动的轰鸣声像是在为其中的生灵唱着葬歌。
三号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身体素质也达到了S级的较高水平。或许这台设备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猎物，正常启动下它抽离舱内生物的生命力的速度要比往常慢一些。
首先发生变化的是三号的面部。
年轻紧致的皮肤渐渐变得松弛，一条一条皱纹出现带给这张脸许多岁月感。仅仅一分钟不到，三号便从年轻人转变成了一个中年人的样貌。
在S级自然人的岁月中，面部发生这番变化起码需要一百年。然而在仪器的作用下，这一百年的时光却在弹指一挥间匆匆掠过三号的身体。
紧接着他的其他部位也都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皮肤干枯、骨骼萎缩，头发和牙齿也开始脱落。
三号绝望地倚靠在内壁上，双腿几乎无法站稳。原本强健有力的身体也因苍老而衰弱，再也无力和曾文华抗衡。
曾文华松开了三号的手，他自己血肉模糊的手也软软垂下。三号反而缓缓抬起胳膊，重新主动握住曾文华那双红肿扭曲的手。
这双手看起来很凄惨，却在三号苍老的手中年轻地扎眼。
“我终于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了。”
“我早该想到的。”
三号笑着看向将要陪他赴死的长发男子，突然觉得这个人也没那么面目可憎，甚至隐隐产生了一丝遗憾。
临死前，三号回想起走出孤儿院那天的心情，不禁感慨万千。哪怕是像自己这样人渣也曾有过许多理想，但都在现实的折磨中渐渐丧失。
两人的身子挨得很近，原料舱的空间让他们必须直面对方的脸。
三号看入了曾文华漆黑的眼眸，并从这双眼中察觉到一丝怪异的亲切感。他已经丧失了很多感知能力，却好似获得了一种奇妙的直觉。
三号突然觉得，他和长发男子本该是同一类人。
可这种直觉究竟源自何处？毕竟他们的成长并不是一条相同的路，他也并不了解他的人生。然而此刻的相逢却好似命中注定，他一定会在冥冥之中遇见他。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个工具。”
“当我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这个地方也会是我的归宿，只是我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早。”
三号说完后自己也笑了起来，身上久违地出现了一些少年气，却在此刻这幅苍老的身躯中十分违和。他一直以来都在强作沉稳，而这些年的打拼甚至让他差点忘记自己也才二十出头，也是个人生刚开始没多久的年轻人。
“告诉你个秘密吧，其实我是一个大人物的孩子。”
“他是一个很有名的科学家，曾经为联盟做出了不起的贡献。可是我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承认我的存在，因为从诞生开始就注定了我这一生都只能是一个工具。”
“在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本以为自己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但那时的我又怎能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死了呢？而死到临头的我竟又觉得带着这个秘密死去实在是太亏了。”
“很可笑吧？”
“可惜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而其中的大部分人过的还不如我……”
说到后期，三号的声线也渐渐由清澈变得和外形一样苍老沙哑。他虽有这样一副躯体和嗓音，曾文华从眼神却依旧能看出三号的青春。生命力离开了三号的身体，却无法将他的眼神渲染沧桑。
三号继续说道：“他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一个为了研究不顾一切的疯子……”
这句话让曾文华心中一惊，三号的意外发言让他立刻联想到找了许久都没有线索的“狂人”。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狂人？他是你的父亲？”
曾文华急切地询问着，可是面前的年轻人已经快要老死了。
圆柱形的容器源源不断地将人体内的生命源泉抽出，三号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年轻强大的身体虽让他相对于其他人有了更多苟延残喘的时间，却也并不会长多少。
“父亲？他创造了我，但他不配有这种称呼。”三号脸上重新泛出一丝血色，声音急切起来。
曾文华知道三号就快死了，他向上抬了抬三号绵软的身体支撑在身前。
“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创造是什么意思？”
“告诉我！”
三号躺在曾文华的臂弯中，微笑着欣赏长发男子急切的表情。
原来连死都不怕的人也会有在意的事情。能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是有趣极了。
三号再次张开了口，可是他的声带已经难以发出完整的音节。曾文华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却只听见几声算不上声音的声音，如同砂纸擦过金属般刺耳。
“咳……咳嗯……”
“什么意思？”
可惜现在没有人能回答他了，三号已经彻底没了声音。
……
曾文华缓缓放下怀中的尸体，继续用双眼记录他的死状。原本年轻的身体彻底化为一副干瘪的枯骨，萎缩的肌肉贴在骨骼上，皱巴巴的皮肤覆满全身。
三号死了。
一个鲜活年轻而且相貌英俊的人在眼前死去，远比隔着舱门记录下婴儿的死亡更加震撼。
曾文华的任务完成地非常圆满，而他脑后芯片上外加能源板的能量也剩余不多了。
从开启传输直到三号死去，全程也才不到五分钟。时间虽然不长，数据量却很丰富。微型能源板需要光能，在人体内没有能量来源，圆满完成这场任务已是它的极限。
此刻的曾文华可以直接结束传输，但他更想用最后的一点能量和地面之上的某个人告别。
阻止三号对婴儿下手时，曾文华暂时关闭了芯片的接收功能，因为他害怕听见康芮的哭泣。然而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又不争气地悄悄开启了接受功能。
“康芮，对不起。”
曾文华叹息着输入康芮最不爱听的道歉之言，一张口又是那三个字。
“尽快公布这些数据吧，有这份东西在手，为它而死的大家也该安心了。”
说完最后的遗言，曾文华心里却丝毫没有解脱的快意。脑海中闪过好友们的身影，正是因为有他们，才让他不断加深了对生存的渴望。
“好遗憾。”
身前是三号干瘪的尸体，曾文华的样子在尸体的对比下十分正常。看似没有变化，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抬头望向舱顶，管道内凝成实质的生命力液体还在不停汇聚到上方的容器中，因为舱内还有原料来源。
三号已经死了，被提取的生命力不会来自一个死人。
此刻被抽取生命力的对象是曾文华。
自进入原料舱后，人工大脑一直不停向曾文华发出警告。机器不会放过其中任何一个生灵，包括复生人。或许是因为曾文华将大部分生命力压制在身体深处，所以他的生机在人为的控制下丧失地缓慢一些，可最终的结果却无法改变。
“警告！生命力过低！”
是啊，再多的生命力也抵不过机器无情的吞噬。虽说这一百多点生命力本也不属于他，可是他的存活仍需生命力维持。
曾文华比三号多撑了几十秒后，生命也快速进入倒计时。随着生命力滑入警戒线下，他的身体也逐渐难以维持。皮肤表面开始显出片片云雾状的红色斑痕，形状扩大颜色加深。
“诶。”
曾文华闻见自身散发的腐臭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早期的尸斑出现，预示着这具身体即将走向毁灭。他的体内只剩下了不到五点生命力，吞噬人命的机器依旧没有停止运转的迹象，看来不将人吞噬殆尽它就不会停止。
从曾文华浅薄的医学常识来看，他体内的出血和**已经十分严重，皮肤上的尸斑也由深紫红色开始向浅绿色转变。他曾在人工大脑的自毁程序中体会过这种死亡的滋味，可当这个过程被拉长时，痛苦也翻了几番。
曾文华仍惦记着康芮有没有收到他传输过去的数据，如果收到了，她为何不回复自己？
不过这次确实曾文华误会了康芮，不是她不回复他，而是他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偏差。他重新开启传输才过了几秒时间，只不过每一秒对他而言都很难熬。
“结束了么？”
曾文华缓缓闭上双眼，向人工大脑询问最后的身体数据。
“复生人曾文华，脑细胞活跃度78%、身体完整度87%、生命力2。”
生命力和身体完整度同时下降，无论哪个值再下降一点他都会死。脑域中还有一小片区域没有苏醒，而他再也没机会补全。
“傻子！”
脑海中突然冒出熟悉的女声，曾文华睁开了双眼。
“是你吗？”
“废话！我可就在二环的城下镇入口等着接应你呢，你最好给我撑住。”
曾文华叹息道：“我快坚持不住了。”
康芮被气得声音都高了好几个调，她怒斥道：“你是不是傻！用手铳把这个破仪器轰开啊！”
曾文华：“……！！！”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