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鹏的瞳孔慢慢放大，视线变得模糊。他看不清肯亚塔的脸，但他知道那个平时从不落泪的男子定然已经泪流满面。
“肯亚塔，我有些看不清你了。你把我的眼镜摘了，靠近点好吗？”
肯亚塔颤抖的双手轻轻为怀中人取下眼镜，还是不小心在青年清秀的脸上沾了一些血液。
“我可能不能再陪着你了。但肯亚塔，你千万记住……”
“到了津港之后，按照我们说好的方法去找联络人。以后就跟着顾先生好好做事，你的身体能力很特殊他会重用你的……”
到了这一刻，薛鹏还是放心不下肯亚塔，他反复说着早就交代给对方的事情。
“不！前程再好可没有你和我一起走又有什么意思！”肯亚塔愤然嘶吼着，体内一股难以压制的力量将他的皮肤撑起，体表的血管狰狞凸起。
“可你还有一百多年的时光要走。尽快忘了我吧，找一个对你更好的人。”
薛鹏伸手去摸男人模糊的脸庞，可一滴温热的眼泪却落在他的眼睑之上。
“不会有人比你更好了。”
“我不想去华夏，我现在就返航杀光那些警察，我宁愿和你死在一起！”
听见这番话，薛鹏原本即将溃散的意识重新凝聚了一些。他生气地说道：“疯子！你能不能不疯这么一回？”
“我是华夏裔不信教，认识我之后你也和我一样抛弃了信仰……下不下地狱这种事情轮不上我们操心。”
“但我决不允许你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否则，若是真有下辈子……”
“我不会原谅你！”
说完带着警告意味的话后，薛鹏漆黑的瞳孔散大，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肯亚塔拥着青年的尸体，枯坐在驾驶舱的地上，久久没有动静。
在这艘他梦寐以求的海船上，窗外风景绝佳。因为今天本就是一个晴空万里，适合出海的好日子。
警察很讲信用，舰载雷达没有捕捉到任何追踪信息。崭新的海船快速踏浪而出，带着他们渐渐驶离港口，和这片前半生的故乡。
……
对庞警官等人来说，在码头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回避讨论薛鹏的死亡可能导致的后果。约定的时间一到，庞警官向王秃子借了一艘船朝东方驶去。
王秃子自知理亏，损失了一艘船都没有闹事，并且十分配合警方的救援行动。
爱雪和曾文华也没有急着离开，她的飞行器同时在海面上辅助着庞警官。
虽然大家已经做好对方毁约的准备，却依旧抱着一丝希望，救下戴维斯的希望。
无论如何那都是一条年轻的生命。亨利做了再多错事，戴维斯也罪不至死。
在海上搜寻了一个小时后，他们才在视线内发现了救生艇的身影。
救生艇的位置离约定的20海里相去甚远。庞警官的船越来越靠近救生艇，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忐忑。直到他看清了小艇上血肉模糊的尸块后，心终于沉了下去。
戴维斯已经没有了人形。
肯亚塔如约把戴维斯交给了警察，却没有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曾文华坐在爱雪的飞行器上仅仅看了一眼，就立刻强逼自己扭过头去。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泪流满面。
“阿姐，我这里好难受。”他捂着心口说道。
爱雪安慰他：“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损失了一个人质而已。”
曾文华摇了摇头：“对警察来说，那只是每年发生的几千例恶性案件中的一例，可对那个孩子来说却是他的全部。”
“阿姐，我不想逼迫你告诉我什么。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也不会问……可我真的很痛苦。”
“在看见那孩子的尸体时，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曾见过许许多多像他一样死去的年轻人。但是大学毕业之后就去了科学院工作的我，为什么会见过那种死状的人？”
“我的大脑里还有近一半的记忆尚未复苏。你说过不希望我想起那些事情，可记忆可以被封锁，感情却无法被压制。”
“每一次重复出现的惨案，都在提醒着我，联盟的每个角落时时刻刻都有可能产生残忍的罪恶。”
“联盟中的许多人却刻意忽略着，难道只要看不见便可以当作不存在吗？”
少年的惨死带给了曾文华强烈的情绪波动，他那湿润的眼睛凝视着爱雪。
对爱雪而言，她和小曾的过往早已是一百多年的旧事。女人老了许多，可她身旁的男子却还是二十多岁的相貌。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们也回不到从前。
爱雪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也不可能变回当年那个纯粹又温柔的学姐。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她曾经无比信任的人也变了模样，似乎只有她的小曾没有变过。
“小曾……”她轻轻为男子拂去眼泪，心底无比挣扎。他的痛苦她看在眼里，她却有口难言。
“阿姐，或许我现在还没办法恢复记忆，但真相早晚有一天会被揭开，我也终将直面这一切。真到了那一步的时候，你再瞒着我也没有意义了。”
曾文华清亮的嗓音也带了一丝哭腔，他缓缓闭上双眼，任由女医生用皮肤干裂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
他在等待着她的决定。
“对不起，小曾。我只是太害怕，害怕重蹈覆辙。你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爱雪咬牙说道，像是决定了什么。
“好，我等你。”曾文华睁开了双眼。
“这件事结束后，你准备做些什么？”爱雪问道。她看了一眼海面，庞警官的人正在为戴维斯收殓遗体。
“我想……是时候回帝都了。”
曾文华脸色一沉：“组织的手，伸的太长了。”
听到那个词，爱雪察觉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一拍，她强装镇定地问道：“组织是什么？”
曾文华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他从爱雪的反应能看出，她大概是知道组织的。
“你不要做傻事！”她有些急了。
“只是想救人罢了，难道阿姐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爱雪努力辩解着，听起来却很没有说服力。纠结片刻后，她终于松了口：“我会和你一起回帝都。”
“当真？”曾文华有些意外。
“嗯，如果你非要掺合进这件事里，我宁愿陪着你，也好过日日夜夜在南洲为你担忧。”
海面上的庞警官向上打了个招呼，通知爱雪已经完成收殓，可以回港口了。于是爱雪向飞行器下了返航的指令，他们便再次往梅里特港的方向驶去。
“但我希望你不要草率行动。小曾，回到帝都后我会帮助你恢复记忆，等你全都想起来后，再决定要不要去碰这件事……好吗？”
“我答应你。”
曾文华郑重地说道。
……
众人重新回到码头后，庞警官也雷厉风行地将剩下的事情安排妥当。向爱雪和曾文华表示感谢后，他问起两人的打算。
“其实是该我感谢你们及时出警才对，不过这个案子的后续又该怎么处理？”爱雪说道。
“处理完戴维斯·威廉姆斯的后事后，我们会与圣卡洛斯城邦交接。毕竟每个城邦独立自治，各有各的管法。”
说到这里，庞警官叹了一口气：“现在两个人质一个失踪一个死亡，今天这场行动彻底失败了。”
曾文华说道：“其实那女孩没事。把她带走的人是和我一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个好消息，庞警官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
“嗯，我那位朋友大概是心虚了吧。让他来面对你们还是太为难他了些。”
……
吴明明救下夏洛特后就没想过留下来。
正如曾文华所想，让他去面对梅里特警方实在是太为难他了。天底下哪儿有不怕警察的小偷？更何况庞警官还是一名能力出众的警长。
所以吴明明根本没等曾文华一起走，直接带走了夏洛特。
吴明明也犯不上操心曾文华一个成年人。有那个女医生在，他一定会被照顾地很好。不像自己，只想早些回家。
“你要带我去哪儿？”
夏洛特的嗓子恢复了一些，但身体还很虚弱。这个陌生的男人带她来到一个隐蔽处，将她放置在破旧不堪的飞行器上，一切都非常不真实。
看着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的夏洛特，吴明明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
“你干什么！”
夏洛特气呼呼地想要拍开男人的手，却跟不上他的动作。白人女孩长相平凡，白嫩的脸庞因为生气变地粉粉地，看起来意外地很可爱。
任谁被陌生人带走也会觉得不安吧？
吴明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做一件让女孩安心的事情。
他仔细地为夏洛特系上安全带后，便掀开了假面。男人真实的样子露了出来，瘦骨嶙峋的面颊上满是笑容。
“你……你是明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夏洛特惊呼道，原本十分抗拒的双手一时间忘了动作。
“我来接你回家了。”
吴明明笑着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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