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腾起的热雾在窗棂凝成霜花，慕容墨卿盯着沸腾的药汁，将碾碎的伽蓝花瓣撒入陶罐。淡紫色粉末遇热化作无形，这是他寻遍南诏古方找到的秘药——每日半钱，三月后可令人身体孱弱，却查不出半分毒性。
“既要当仁君……”他盯着药罐里腾起的紫色雾气轻笑，“臣弟便让这仁字刻进皇兄骨髓里。”
鎏金勺搅动时，他故意让袖口沾上汤药。杜若的苦香能完美掩盖伽蓝花特有的甜腥，就像他望向慕容昭时清澈的眼神，总能掩住瞳仁深处的漩涡。
当宫人端着药盏经过时，慕容墨卿突然碰翻盛蜜饯的琉璃盘。他蹲身去捡满地青梅，垂落的长发恰好遮住嘴角弧度——碎瓷片上倒映着的，分明是猎手看见猎物入彀的满足。
“皇兄，该喝药了。”他将指尖在盏底轻轻一叩，鎏金缠枝纹映着慕容昭苍白的指节，像条随时会收紧的锁链。
慕容昭批阅奏折的朱笔顿了顿，笔尖悬在《盐铁论》残页上，恰停在“君执柄以处势”的“势”字中央。墨卿数到第七个心跳时，那盏掺了红信石的汤药终于见了底。他接过空盏时顺势抚过兄长腕脉，跳动的力度比三日前弱了半拍——很好，慢性毒正在侵蚀这具曾为他挡过箭的身躯。
猎场那日晨雾未散，慕容墨卿已将密信塞进北狄使者的狼牙项圈。他特意选了西南角的桦树林——前世慕容昭中箭的位置，连晨光穿透枝叶的角度都与记忆分毫不差。
慕容昭束腕的皮革沾着药香。慕容墨卿跟在他马后数步，看着兄长衣袖滑落时露出的腕骨，淡青色血管比半月前分明许多，宛若冰裂釉茶盏上最细的那道纹路。
“四弟的箭囊系反了。”慕容昭突然勒马，玄色箭袖拂过墨卿冻红的指节。这个重系箭囊的动作与十四岁冰湖救他时如出一辙。
破空声来得比预期更急。
身体竟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皇兄……”这声喘息裹着真心实意的惶惑。
原来真正面临生死抉择时，精心布置的棋局终究抵不过骨髓里疯长的执念。
墨卿怔怔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掌正按在兄长心口，温热的跳动震得他指尖发麻，这姿势与前世何其相似，只不过如今是他用脊背为盾，挡下本该属于慕容昭的劫数。
侍卫的重甲先是层层围住慕容昭，直到确认没有第二波暗箭才分出一人查看慕容墨卿伤势。这个顺序让墨卿低笑出声。
四皇子中箭的瞬间，慕容昭青玉冠下的眉眼未动分毫，唯有龙纹玉佩自腰带滑落的弧度暴露破绽。
“逆党即刻收监。”
侍卫长佩刀刚要出鞘，太子白玉扳指已叩住刀镡。金吾卫们只见储君薄唇微启：“备轿。”鎏金马鞭在空中划出半弧，最终只是轻轻扫落四皇子肩头霜尘。
“四殿下请褪衣。”
首席御医捧着药箱趋近，却被慕容昭截住动作。太子玉雕般的手指掠过金疮药匣，突然屈指叩响盛着龙脑香的青瓷罐：“此物性寒，换三七。”
东宫地龙烧得太旺，慕容墨卿盯着自己的衣袖，衣下渗出的血渍像朱笔批注，每一道都是对他周密计划的嘲讽。
墨卿故意在上药时痛呼出声，染血的衣服散落于地。慕容昭正在批红的朱笔骤停，墨汁在《盐铁论》残页泅开暗影。当第二片皮肉黏着衣服被揭下时，太子袖中突然飞出一枚白子，精准击开御医的手。
“都退下。”
慕容昭执药杵的指节被骤然扣住，药钵里寒光映出墨卿眼底暗涌。他松散衣襟下绷带透出丹砂色，唇角却噙着三分虚浮笑意：“皇兄亲侍汤药，臣弟惶恐。”尾音在鎏金暖炉轻爆声中消散，指尖不着痕迹划过对方腕间命门。
慕容昭碾药的手未停，月光沿着玉药杵爬上他绷紧的下颌线：“四弟若再动，孤便唤掌刑嬷嬷来按住你。”语气比砚中冻墨还冷三分，蘸了药膏的玉片却先在被衾上试过温度，才贴上翻卷的伤口。
药膏触及绽裂箭创时，墨卿喉间溢出声笑音：“皇兄这金疮药，倒比猎场羽箭温柔些。”
慕容昭突然用银剪绞断染血纱布，动作利落却避开新结痂处。药香随他衣袖垂落漫开：“逞能。”霜色衣袖拂过，却将狐裘轻轻覆在墨卿颤抖的膝上。
“既知疼，为何要挡？”
烛火爆开的灯花将两人影子投在《盐铁论》残页上，墨卿盯着奏折堆里露出一角的虎符调令，忽然翻身将兄长压在榻边。
这个角度能看清慕容昭衣领下随呼吸起伏的锁骨。他忽然倾身咬住那截将散未散的青玉发簪，温热的吐息混着血腥气漫进兄长耳蜗：
“因为臣弟……”缠着绷带的手抚上慕容昭后颈，指尖正压着牵丝毒渗入心脉的要穴，“梦见皇兄被万箭穿心。”
更漏声里，慕容墨卿摩挲着枕下偷藏的虎符。兄长沉睡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数着那人逐渐迟缓的脉搏，将解药瓶塞又推进暗格半寸。染血的绷带逶迤如蛇，在慕容昭腕间绕了三匝，最终在命门处结成个精巧的梅花结——就像伽蓝花粉需配杜若苦香，最深的禁锢总要裹着慈悲的糖衣。
窗纸透白时，一滴热泪砸在青玉冠上。那玉色与前世灵位如出一辙，而此刻被他攥在掌心的，既是锁住烈鹰的金链，也是渡魂归来的药引。
[垂耳兔头]爆肝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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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朕要弑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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