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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2019年7月】

墨尔本,七月初,深冬。

复古造型的电车叮叮铛铛地掠过眼前,游客们兴奋地与来车合影,林悠悠带着一顶起球的黑色冷帽,黑色羽绒服,单肩斜挎着帆布包在等车。

头发到了有些尴尬的长度,扎在脖子里,一点点痒,她想着哪天有空了自己剪一剪。

同住的小姑娘搬走了,不然前些年她们都是互相帮忙剪发的。

想到这里,她有些想念那个比她还小几岁的姑娘,福建沿海小镇来的,刚来的时候与祖父母通话时会瘪着嘴,偷偷抹泪。她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小弟弟。

南半球并不如人们想象中只有阳光沙滩四季如夏。墨尔本的冬天漫长而寒冷,五点太阳就倦怠地落了山,不顾还在匆匆返家的路人。

雨天比晴天多,下雨的时候,街口,便利店,站台,电车,到处都是湿哒哒的,一股霉味。

家中没有取暖器根本过不去冬天。

比起外来客,她是对墨尔本了如指掌的当地人,但对比真正的当地人 —— 她瞥了眼身旁穿着学生制服大聊特聊澳式足球的几个金发高中男生 —— 她又永远是个异乡人。

眼看又要下雨。

车来了,缓缓往北开去,她把耳机塞进耳朵里,试图隔绝这个雨天。

耳机是有线的,不如那些蓝牙入耳的时兴,也没有降噪功能,鸣笛声,轨道声,雨声,几个车位的青少年大声的玩笑声都和音乐混为一谈,她的思绪也陷入暂时的混沌之中,不经意地转动酸痛的手腕 —— 冬天长时间地浸泡冰块,使她手肘的关节时常处于酸疼和麻木之中。

到了中央火车站,换乘人多,前后花了七八分钟电车才重新出发,她站在只有一人宽的走道上,努力地把自己的雨伞拿得离坐着的人远一些 —— 一位满脸不耐的白人大妈披着钩针围巾,带着红色的框架眼镜,斜斜看了她好几眼眼。

她住的远,想着,待会儿这些坐着的人里总有人要下车吧。她在寿司店忙前忙后了一天,腿都要断了。

电车的车厢和车厢之间是老式的双层连接门,这时忽然开了,前头车厢太满,匀过来几个人。

林悠悠也是让无可让,侧着身子,让他们过去,大妈的口红都快贴上了她的羽绒服。

最后一个人走到她身边,不动了,林悠悠心想,这人也想抢位置不成,no way!

抬起头,愣了愣,迟疑地招呼:“怎么是你。”

蒋培羽背着书包,头戴式耳机,看样子像是刚刚结束学习。

“好巧。”他取下耳机。

“去哪儿呢?”

“Boxhill。”

“吃饭?好巧。”

“嗯。”

她住的地方也在‘盒子山’周边,只是离火车站有些远,要转几站公交。

出城几站后,大妈和她的花臂同座都下了车,车厢内松泛许多。

他们并肩坐下,林悠悠刻意看窗外,想着这样总可以维持一些客气和距离。

哪想到郊区只剩夜色茫茫,二人的面容在车窗上都无处遁形。

“你工作很忙吗。”他忽然问。

“嗯,有点。”

他们都知道的,意在言外。

两周前蒋培羽的那条约饭短信她次日才看到,没有回复,以为可以就此淡忘。

她并不想再与蒋培羽搭建起联系,何况十年之后他们确实孑然不同,说白了,除了眉眼轮廓还有迹可循,几乎成了两个陌生人。她看过了他的朋友圈。他确实如她无数次想象过的一样,搬家,升学,恋爱,出国。

乡音已全改,甚至连偏爱的口味都已变换。她吃不了太辣的湖北菜了。

十年像一把锐利的锉刀,把那点青春回忆留下的可以相认的痕迹,一一挫平,再涂上别的颜色。

何必呢。

她上次回国时与王佳见了一面,她嫁了个有钱的武汉人,开着奔驰车,但好像并不快乐,开口闭口都在跟她说钱的事情,香奈儿的钱,二套房的钱,小孩上补习班的钱,同乡里谁死了作人情要封的钱。几乎再难在这个打扮精致的少妇身上寻找到童年竹林中奔跑的玩伴的痕迹。

那天回家的路上她有些懊恼,也许不见这一面更好些。像密封的酒,一旦见了风,很快地就会腐坏。

“我看到你朋友圈了,我能去看房吗?”蒋培羽忽然问。

与林悠悠同住的同乡小妹签证到期要回国了,她前几天刚把招室友的广告发在朋友圈。

“你要找房?”

“嗯。”

“要倒两趟车,你上学不方便的。”

她知道他现在住的地方,市中心,阔绰的留学生首选,离一切都近。

“我爸破产了,城里的公寓涨租,负担不起,我也不愿再多伸手问他要钱。找个地方先过渡。”

这实在是个无论如何推拒不了的请求。他愈平静,她心中愈有种莫名的歉意。

林悠悠模模糊糊想起刘蓁的脸,想了想,点头说:“那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有空来看看吧。但条件一般,你估计住不惯的。不过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租房信息。”

“...要不,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林悠悠拧起了眉。

记忆中温柔沉默的少年残影在这个冬天封入结薄冰的河底,取而代之的是车窗上成年的蒋培羽。他的外套上有风霜的寒意,成年男子的眉目,薄唇,有棱有角,不多一笔,像一副素描。

与他少年时期相似,又无一处相同。

他执意要与她产生一些交集。

可是何必呢?

“那我先打个电话,看看他们方不方便。”

“他们?”

“嗯,一共住了三个人。要搬走的那个姑娘,我,还有我丈夫。”

-

【2009年10月】

罗星诚的车技不如蒋培羽好,而且他骑车不专心,老喜欢回头跟林悠悠说话,一路惊心动魄极了。

拐进熟悉的小巷,罗星诚说:“你别紧张啊,嘿嘿,我车技看似不好,其实稳着呢。”

他前轮磕着一块儿碎砖,车头抖得两边摇,拨浪鼓似的,林悠悠差点被吓哭了,说:“要不我下来走吧。”

罗星诚不乐意了,说“瞧不起谁呢。”说罢又卖力地蹬起来。

一路险险地擦过晒豆角的簸箕,晾晒的裤衩,嗑瓜子的老奶奶,还有嘬着钻石糖的小学生。

林悠悠闭着眼,心中念着阿弥陀佛。听到罗星诚在前座说:“林姐姐,你觉得蒋狗这个人怎么样。”

林悠悠睁开眼,下意识说:“什么怎么样。”

罗星诚奸诈地笑两声说:“没啥,我就问问。”

林悠悠想给他的后脑勺来一巴掌,为了行车安全又作罢。

她又不傻,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们往家属区骑,远远地看见吴娟在巷口等人,系着围裙,有些焦灼的姿态。

“给你配手机真的是摆看的,怎么不接电话。”她劈头盖脸训罗星诚,又缓了缓神情,对林悠悠说:“悠悠你快给你爸打电话,刚刚有人去你家找人,找不到就开始砸东西,拦都拦不住。”

林悠悠愣了愣,向单元楼跑去,罗母想拉住她,扑了个空,罗星诚也想跟着去,她说,“你凑什么热闹,快去麻将馆喊你爸,让他去找小杨警官,别等会真出了事... 造孽啊造孽。”

小杨警官是他们这片的片儿警,天天早上在她这儿吃粉,小杨警官的老婆是吴娟的同乡,久而久之,小杨警官也跟着他老婆认真叫吴娟一声阿姐。

许小榕披头散发地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流泪,她的上衣都被扯破了,露出一截膀子,林悠悠静静地走进门,门前聚集了一些好事的邻居,只是谁都没有上前。

她分不清是自己在颤抖,还是许小榕在颤抖。

家里一片狼籍,角落里所有的杂物都被掏了出来,她房间里衣柜被砸在床上,镜子碎了一地。那是他们家唯一一件新家具,是许小榕在她的央求下为她新添的。

有个精瘦,耳上别着烟,脑门前一撮白毛的男人还在她房间四处逡巡,林悠悠眼睁睁看着他的皮鞋踩过她最心爱的那件衬衣。

她说:“叔叔,不要找了,没有钱。”她想站起来,跟他们说些道理,她想,他们总有妻子儿女,总能理解一些她们的无奈。许小榕死死按住她。

客厅里那个男人回过头看她,他的眼白发黄,好像被烟熏了很多年的墙壁,他目光似笑非笑地在许小榕肩膀上粘腻地停留了会儿,对许小榕说:“你女儿长得好看,取了你们俩优点。”他顿一顿,又说:“在四中上学吧。”

许小榕又颤抖起来。

母女俩在那群男人的簇拥下下了楼,其中两个年轻的搬着一台电视机,那是她家唯一值钱的东西。

林悠悠搞清楚了,他们是放高利贷的人,在找林守廉。

林守廉欠下了二十万,彻底消失了。从上周末起林悠悠就再没见过林守廉,虽然他不着家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跟着装修队去做活儿,有时候在麻将馆蹲着,但这次他五六天未归,林悠悠问许小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许小榕不肯跟她说,只说放学了别在外面逗留,也别应什么陌生人的话,跟罗星诚或者蒋培羽搭伴回家。

结果还是找到了家里。许小榕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哪里懂高利贷的门道和手段。

楼下三三两两的聚了人,都在看热闹,许小榕是外来租客,没有人会轻易为她出头。那个‘白毛’嬉皮笑脸笑脸,从怀里掏出来一大叠纸,往围观的人手里递,说,各位邻居看好了,这人欠了钱,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要是他人回来了,麻烦打这个电话告知一声,有500块钱领啊。

他又吩咐那个小弟说,你俩换着班盯着,别给他们娘俩跑了。

林悠悠搀着许小榕,她麻木地从地上捡起一张纸,上面是寻人启事,附着林守廉的身份证件和大头照。

你只值500块钱,爸爸。

这是林悠悠这一辈子最后一次以父亲的名义称呼他。在这个瞬间,她完全长大了。

“干嘛干嘛啊,要钱就要钱,把女人欺负成这样算什么本事?”

人群里让出一条道,吴娟拿着铁撮箕,系着围裙,像个绿林侠客似的走到近前。

“她家男人不顶用你找她家男人去,来,许姐,悠悠,来我这儿。”

“你哪位啊?”‘黄眼睛’睨着她。

罗星诚瞪着眼看着他妈妈为这对母女出头。他印象中的吴娟很市侩,很精明,很会看人眼色。这么多年地头蛇,城管,一批又一批地换,粉店生意从未被耽误过。他没想到今天的她会这么强硬。

“我哪位?这儿是哪儿你知道吧,重型机械厂的家属院,市领导以前都住这里,我男人就是保卫科的,98年配过枪打死过偷零件的。出了这门你们找谁去要钱都行,在这小区里这样闹得没完没了,当真没王法了?”

正掰扯着,门口一辆面包车急刹,上面下来三四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有的拿着小铲,有的拿着鱼钩,就冲这一团来了。

为首的是许小刚,跟着他的是做海鲜生意的十堰同乡,都是同姐弟俩一起长大的,听到许小榕被欺负了,二话不说抄着家伙就来了。

林悠悠瞪着眼,她好想大声喊‘舅舅,算了,别出头了。’

可还没等她开口,两方人就推搡扭打到了一起去。

吴娟想去捞林悠悠,没捞着,林悠悠搂着许小榕,母女俩被裹挟在男人的肉搏里。

‘黄眼睛’的人也急红了眼,见人就抡,他们身上也藏着小刀,T型棍。

拳头和棍棒都不长眼,林悠悠的背上也挨了一下,不知是谁的手肘,她觉得心肺都要被锤出来了。

在这种疼痛的瞬间,她的思维却变得很清晰,她看见罗星诚焦急的脸 —— 真奇怪,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看台上喝着冰饮料谈天说地,她觉得未来就像白天的天气一样清晰明朗,就像秦妙的蝴蝶结丝带一样温馨可爱。

她和罗星诚说好了,等蒋培羽搬去深圳,他们可以一起坐火车南下去看他。

这疼痛让她意识到,那些都不是真的。

所有属于未来的,洁净的,美好的想象,都不属于她。她拥有的是当下的狼狈和不堪。

她想,幸好,幸好蒋培羽去吃肯德基了。她要感谢秦妙,也要感谢肯德基,从此之后她不吃麦当劳了,只吃肯德基。

她还看到了刘蓁,她从来不敢跟这位阿姨说话,印象中她很严肃,将蒋培羽看得很紧,她的眼神,漠然又有一点点的轻蔑。忽然她抬起头,那双眼睛望着远处,瞪得好大,她好像在喊叫什么,但林悠悠什么都听不清楚。她的太阳穴上也挨了一巴掌,打得她头晕目眩,像走入了亮起彩灯的游乐场。

是的,白天的时候他们几个说好了,等期中考试之后就一同去中山公园的游乐场坐海盗船。

她顺着刘蓁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蒋培羽,他飞奔而来,把书包抡在手上,像圣经故事里摩西分开红海一样分开困斗的人群。

他原来这么能打架啊,真厉害。

林悠悠想着这些,忽然泪如雨下,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感觉忽然有一个温热的身体,紧紧地抱紧了她,覆盖了她,像冬天最厚实的羊毛毯子,带着一丝秋天的寒意,又像大雪覆盖泥土,没有疼痛,没有不堪,没有肮脏。

她像一颗种子,无比地安全,可以继续生长,继续做梦。

刘蓁的尖叫声传来。梦醒了。警笛声响起。

那天‘黄眼睛’打碎了蒋培羽的肩胛骨,他被连夜送进了医院做手术,在小杨警官的帮助和吴娟的热心指认下,那几个高利贷的人因故意伤人被暂时拘留。

许小刚被批评教育后得以离开派出所。

那夜她们母女二人连夜收拾了两个蛇皮袋的行李,跟着许小刚的面包车离开了这个家属区。

她们来的时候无人迎,走的时候也无人送。

林悠悠没有哭,她也没有担心蒋培羽的伤势,车在沿江路上一路往北,她只是痴痴地撇着身子,看着黄鹤楼越来越远,变成亮灯的水晶球里城堡的大小,拐了弯,彻底消失了。

那天晚上,她变成了一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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