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耳朵软骨、国王和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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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耳朵折磨易纯好多天,不能沾水,也无法侧躺睡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望着天花板,上面因为潮湿已经出现斑驳的细小裂痕,它有时像一棵倒立发根的树,整个世界都是倒立的。
耳朵的伤需要及时换药,易纯需要往医院跑一周。每天傍晚放学以后,王琴或者易鑫河会陪她过去,如果他们晚上需要加班,便让易纯独自前往。
易鑫河心知这次错在自己,在去医院的路上会有意找话题,只是那些话题比凉白开还要无聊,易纯偶尔应声,大部分时间会往左耳朵塞一只耳机,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周二的晚上,易纯从换药室出来,没有见到易鑫河的身影,往医院走廊扫了一眼后便直接离开。
职工医院与公寓楼之间有一条开满异木棉的街道,粉红色的花蕊开在薄雨里,如同水粉。在浓郁的水粉中,易纯瞥见易鑫河与陌生女人拉扯的背影,易鑫河背对她,于是她看清楚那个女人的模样。
与王琴截然不同的风格与气质,蓝白色的碎花裙、透明的凉鞋、还有她乌黑茂密头发上绑好的红色发带,易纯觉得她长得像上世纪的港台明星,那张香港电视剧中经常出现明艳的脸。
他们似乎在争吵,酷似香港明星的女人注意到站在医院门口的易纯,红色的嘴唇稍动,易鑫河便猛地转过身。
易纯从侧边一条小道上抄近路回家。
没过多久,易鑫河趿拉一双蓝色的凉拖回到公寓。易纯已经打开英语周报做题,这边的英语节奏很快,她很难跟上,自从知道月考成绩以后,她便请蒋域还有同桌分析了自己的薄弱点,打算克服,毕竟她在岭南地区终归无所事事。
耳机里的英语听力前奏刚响起几个字,易鑫河便面露尴尬,局促地往桌面上放了一瓶青苹果味道的汽水,还是蒋思明之前送过来的,至今仍没有喝完。
易纯摘下耳机,想跟他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不是王丽华,并不关心他们之间的男女感情。但是易鑫河丝毫未提及这件事情,只对她说学习不要着急,慢慢来。
他的语气缓慢,带有口音的普通话显得笨拙,易纯得以仔细观察他的五官,似乎有些明白王琴还有站在异木棉下的女人为什么对他钟情。
青苹果味道在房间里爆发,易纯与易鑫河两个人之间存续的关系却细雨般连绵,低调、难言、不可名状,他们并不在意这段关系。但一想到自己身体流淌的河流是从王琴和易鑫河身体中分出来的支流,她就感觉血缘关系好奇怪,这种天然存续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束缚这世上的大多数人。
“你的血管好明显,”护士姐姐瞥见她额角上的青筋,“脸颊上也能看得到。”
每次给她换药的护士姐姐已经认得她的名字,期间两个人总会闲聊几句,上次她还问起易纯不讲粤语,是不是从小不在这边生活,今天她注意到易纯的血管,表示很好扎,实习来的小护士很喜欢她这种血管。
在给易纯换完药后,她突然问道,是否跟蒋域的关系很好。
类似的问题只有阿彩提过,那时候她和蒋域不算亲近,勉强算得上交易关系。在那之后,他们平时的交流场所要么在老旧公寓楼里的阳台上,趁大人都不在的时候听歌或者打游戏,要么蒋域骑着摩托车带她出去,有时是他工作的地方,有时是附近的海边。
如若问起她与蒋域的关系属于哪一种,易纯想不出答案。
护士姐姐没了那天晚上的严肃神情,易纯跟她接触下来,发现她其实和善可亲。
她将纱布和药膏放回去,说起这两天她在医院里见到蒋域的事情。期间蒋域来过两次,上个月这边街道发生一起抛尸案,就在易纯右耳受伤后的第二天早上,早起跑步的市民碰到一具无头女尸,广播和新闻频道播报好多天,市里已经组成专案调查组,不过仍是闹得人心不安。
因为她右耳受伤,又因为最近的社会事件,蒋域便不再带她出去闲逛。早晨上学和傍晚放学他骑车跟在公交车后面,易纯大多时间只能站在车厢里,拽住横杆扶手维持平衡,幸运的话她能透过坚硬不怎么透气的人群,看到一点蒋域摇晃的身影,如果目光交汇,他们就是两艘船上航行灯的呼应,在波动的海面上发出来的信号。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易纯向来把蒋域划在一个全新的区域里。由她自身延伸出来的不同圈子中,与她有关联的人脚下似乎都有一个小圆圈,比如王丽华属于亲人区域,小鱼待在朋友区域里,沉默寡言的同桌暂时待在好同学的区域里,而蒋域待的全新的区域她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这么一看,她好像一个富裕的国王,没来得及给战功显赫的将军封号。因为她没有取好名字,所以一时觉得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向旁人解释。以她与蒋域目前的交情来看,蒋域显然不能是作文书上的佚名。
“他以前经常受伤的,”护士姐姐没留心她兀自的发呆,“所以我跟他很熟,昨天下午他路过这里,问起你耳朵的情况。”
“你们关系很好哦,”护士姐姐自问自答,“他很关心你诶。”
透过护士姐姐的神情,易纯猜她产生了某种误会,只好用他们住在彼此隔壁、他帮她很多消解这种误会。
易纯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临走之前她开玩笑说你的右耳朵安全咯,但是近三天不要沾水,如果洗澡的话要继续用塑料袋包住。
易纯走出换药室,医院长长的走廊被尽头的窗户映成深绿色,坐在一侧座椅上的人转头看过来,摘掉耳机,见易纯站着不动,微微挑眉表示疑问。
下一秒钟窗外便电闪雷鸣,顷刻之间雨水猛地降落,前些日子没下成的雨终于在今天晚上下个痛快。整座医院大楼仿佛都在震动,落到地面上的水汽向上凝聚在建筑物周围,刺眼的电灯光包裹走廊上的人群,水汽和灯光浸湿他们的身体,呼吸沉重而清凉,站成雾气弥漫森林里沉默的植物。
易纯仿佛听得到雨打芭蕉叶的声音,无端想到那天晚上蒋域翻窗进来的场景。
所以她和蒋域是什么关系?才能解释蒋域频繁帮助她的原因。
易纯直接开口询问,蒋域,你觉得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只是太过突然,蒋域表情迷茫两秒钟眼神才缓缓舒展。
易纯,你觉得你同我是什么关系?其实这个问题你不用向我确定,你想要是什么关系都好。同样,我也不会这样问你,我们彼此都拥有给关系下定义的主动权,不过以后我可能会向你询问,你关于我们关系的定义。
蒋域说完这句话伸出手,路过她右耳的软骨位置时稍作停顿,轻声说:“希望到时你会回答我。”
暴雨不停歇,易纯在一阵雨声中思考蒋域话中的含义,头一次觉得脑袋里的知识匮乏得可怜。
自她记事以来,在与外界建立一切关系的时候,世界自然存在所属权,好比王丽华将她看成自己的女儿,王琴也将她看成自己的女儿,她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是不同的所属物,甩着水扑向她的小狗也是这样,它是易纯的小狗,所以属于她。
时针再次拨回某天易纯追问蒋域自己长得像谁的时候,易纯长得就像易纯,为什么非要在自己身上找他们的痕迹。
如果身体中的河流可以倒流,血缘关系就会不存在。如果河流持续向前,无论是支流还是干流,它们最终还是要汇入无际的海洋,支流从何而来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蒋域停在耳朵软骨上的手指继续往上,迟疑一会,最后将整个手掌放在她头顶,很像摸猫的手法,易纯察觉到那是一种安慰讯号,于是接收之后点头,表示她现在还不太明白,但是相信过不久就能理解,并能给蒋域一个合适的答案。
不料蒋域略带无奈地笑出声,轻轻刮了下她的软骨部位,“理解什么呢。”
“我可以是任何人,你也能把我当成任何人,至于答案什么的,等我问起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在他们即将踏入那场暴雨之前,蒋域是这样对她说的。就在同一天,蒋域告诉她快要攒够独自生活的费用,不久后便会搬离公寓,易纯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蒋思明商量的,不确定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交易。
脱下来的湿裙子泛着潮味,易纯闻着这些气味跌入被水汽浸湿的被子里,迫切想要寻求那个问题的答案,最好赶在阳台外的暴雨结束之前。
……还没写完,这章原计划五千字左右(。想申请个榜单,结果忘记申榜规则了,犯蠢咣咣撞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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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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