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的肃杀之气,随着哲哲凄厉的嚎叫声被拖远、阿敏和莽古尔泰如同被抽去筋骨般架走,以及科尔沁使团面如死灰地被押离,终于缓缓消散。
皇太极的目光,如同扫过战场残骸般掠过殿中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肃立阶下的洛博会身上。少年紧抿着唇,眼中怒火未熄,却沉淀下远超年龄的沉静。皇太极心中微动,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掠过眼底。
“洛博会。”皇太极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儿臣在!”洛博会立刻躬身,声音清亮有力。
“今日之事,尔当铭刻于心。”皇太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心上,“为君者,明察奸佞,雷霆除逆,护国本安社稷,乃天职所在。今日御前,你护母斥贼,言行合度,甚得朕心。着你即日起,入议政处行走,随朕听政,参赞军机!”
群臣心中震动,皇长子洛博会,年方十一,便已踏入帝国核心议政之地。
“儿臣叩谢皇阿玛隆恩!定当夙夜匪懈,勤学苦思,不负圣望!”洛博会强压心中的激动,深深叩首。
皇太极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殿中英姿勃发的多尔衮:“多尔衮!”
“臣在!”多尔衮踏前一步。
皇太极凝视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大凌河之役,尔献策断敌外援,初露锋芒;长山鏖兵,临危识破奸谋,力挽狂澜于阵前,更明辨忠奸,当机立断,护卫皇子,清君侧于肘腋!智勇忠勤,功在社稷!” 他顿了顿,“朕,岂吝封赏?着晋封尔为多罗睿郡王!领镶白旗旗务如故!望尔持此‘睿’字,为朕,为大清,开疆拓土,再立新功!”
“臣!多尔衮!叩谢陛下天恩!必竭忠尽智,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信重!”多尔衮心潮澎湃,声音沉稳中带着激越,深深叩首。他眼角的余光掠过龙椅旁面色温婉的玉章,感激之情与凌云壮志交织于心。
“阿济格!”
“臣在!”
“尔勇冠三军,长山血战,护持友军有功,着晋封多罗英郡王!”
“岳托!”
“臣在!”
“整饬正蓝,稳定军心,功不可没,着晋封多罗成郡王!”
“济尔哈朗!”
“臣弟在!”
“监国持重,处置得宜,加封和硕郑亲王!”
一连串的封赏,如同甘霖般精准落在忠诚与功勋之上。皇太极以此昭告天下:顺昌逆亡!新的权力核心,围绕着皇权、皇嗣以及多尔衮、济尔哈朗等新生代砥柱,已然廓清。
清宁宫,暖阁。
淡淡的安神香气在温暖的空气中氤氲。玉章斜倚在铺着厚软锦褥的榻上,脸色虽仍带着一丝苍白,但眉宇间积压已久的阴霾与紧绷已如冰雪消融。
阿裕轻步而入,"娘娘,陛下和郑亲王、睿郡王、成郡王往这边来了,大阿哥也一同。"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玉章眉宇间投下细碎的金影:"快请。"
殿外靴声囊囊,皇太极已大步流星走进来。他身后跟着新晋郡王的多尔衮——少年郡王腰间新佩的东珠朝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济尔哈朗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沉稳步伐,只是眼角新添的细纹里藏着连日奔波的疲惫;岳托手中捧着几卷舆图,正与多尔衮低声交谈,两人时不时在图上比划着什么。身着石青色皇子常服的洛博会跟在最后,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两位叔父讨论军务。
"妾身参见陛下。"玉章作势欲起,皇太极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榻边,掌心稳稳托住她手肘。他指尖还带着殿外的凉意,眼中关切却灼热如火:"说了多少次,这些虚礼免了便是。"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宫务奏报,又添三分无奈,"怎么又劳神?"
玉章就着他的手坐回去,腕间翡翠镯子碰在檀木小几上叮咚一响:"不过批几道请安折子。"她眼波流转间已将来人尽收眼底,目光在多尔衮和岳托之间转了个来回,"看两位将军这架势,莫不是又琢磨出什么新阵法了?"
多尔衮闻言一笑,年轻的面庞上满是蓬勃朝气:"娘娘明鉴,臣弟与岳托正在商议火器营与骑兵协同的新战术。"他说着展开手中舆图,"这是岳托设计的九进十连环阵,配合臣弟的轻骑穿插......"
岳托沉稳地补充道:"睿亲王提出的三叠浪冲锋确实精妙,只是火器装填需要时间,臣建议在这几个节点......"
皇太极看着两位爱将你一言我一语,眼中闪过欣慰之色。他忽然轻咳一声,两人立即停下讨论。"朕正要说此事,"皇太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关外军务,朕欲交由你二人共同执掌。多尔衮负责骑兵操练与战法革新,岳托统管火器营改制与边防建设。每月朔望之日,需联名呈上练兵纪要。"
多尔衮与岳托对视一眼,同时单膝跪地:"臣等领旨!"
"起来吧。"皇太极抬手示意,又看向济尔哈朗,"盛京内政,就劳郑亲王多费心了。"
济尔哈朗肃然拱手:"臣弟定当竭尽全力。"
洛博会忍不住凑到两位叔父身边:"皇阿玛,儿臣也想......"
玉章笑着向儿子招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箭袖:"急什么?你岳托哥哥今早还跟我说,要带你去巡视火器营呢。"她看向岳托,"是吧?"
岳托严肃的面容柔和下来:"正是。殿下昨日提出的燧发枪改良建议,匠作司已经做出样品了。"
多尔衮一把揽过少年肩膀:"看完火器营,再来校场试试我的新骑射法子!咱们比比谁能先射中移动靶的红心!"
皇太极望着这一幕,连日阴霾的眉宇终于舒展。他握着玉章的手低声道:"有岳托的沉稳持重,又有多尔衮的锐意进取,我大清军务可保无虞。"
玉章轻轻回握:"陛下圣明。只是......"她瞥了眼正在热烈讨论的三人,"可别让他们把洛博会带得太野了。"
春风卷着火药与马蹄的气息飘进殿内。皇太极望着殿外初绽的海棠,忽然道:"传旨:明日大阅三军,朕要亲眼看看这新式战法的威力!"
多尔衮和岳托同时抬头,眼中燃起同样的战意。年轻的睿亲王咧嘴一笑:"定不让陛下失望!"而沉稳的成郡王已经翻开舆图,开始标注明日阅兵的要点。
洛博会看看这个叔父,又看看那个叔父,忽然觉得手中的《孙子兵法》有了全新的意义。
玉章看着眼前这一幕:威严深沉的丈夫,忠诚干练的兄弟与臣子,日渐挺拔的儿子,掌心下孕育的新生命。清宁宫的暖阁,历经血雨腥风,终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充满希望的新生力量所充盈。她温柔地抚着小腹,感受着那活泼的胎动,目光仿佛穿透了雕花的窗棂,望向了那雄踞关内的万里河山,山海关的轮廓在远方若隐若现。
夜色深沉,清宁宫寝殿内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炭盆烧得正旺。玉章斜倚在软榻上,皇太极坐在榻边。封赏带来的喧嚣已散去,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
“陛下…”玉章的声音很轻,她知道哲哲的梦并非妄自构想,在原本的历史上,皇太极的皇后本就是哲哲。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乌那希去世后,侧福晋乌拉纳喇氏成为继福晋,不久后哲哲成为侧福晋,再然后继福晋因轻慢无礼被努尔哈赤下旨斥责,随后被休弃。而哲哲成为新的嫡福晋,在皇太极登基后正式成为国君大福晋,大清的皇后。“哲哲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关于她的‘梦’…您…”
皇太极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缓缓道:“疯妇的呓语罢了。说什么梦见自己当皇后、当太后,简直荒唐至极。” 他顿了顿,将她的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掌心覆盖着那孕育着新生命的地方,感受着掌下有力的胎动,“你是朕的乌那希,是洛博会和瑚图礼的额娘,是这大清国的皇后,这就够了。那些虚妄的胡言乱语,就让它随那毒妇一起,烟消云散吧。”
玉章眼中瞬间涌上水光,是啊,她从大胤来到这里,一切事情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哲哲的联姻对象一开始就不是皇太极。她紧紧握住住皇太极宽厚温暖的手掌,“陛下…”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父母间流动的情绪,突然有力地踢了一下。
两人相视,玉章脸上泛起温柔的红晕,皇太极嘴角也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窗外的寒风似乎也变得柔和了。
数日后,清宁宫庭院。
冬日的阳光洒满庭院,驱散了最后的寒意。一场由大萨满察哈尔主持的盛大驱邪祈福仪式正在举行。神鼓声深沉而充满力量,特制的香料在巨大的铜鼎中熊熊燃烧,青烟袅袅直上苍穹,浑厚悠扬的诵经声在澄澈的空气中回荡。
玉章牵着精神头十足的瑚图礼,立于仪式中央。温暖的阳光包裹着她们,充满生机的祝祷声如同暖流注入心田。皇太极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如山岳般沉稳。当大萨满摇动神铃,将圣水洒向她们时,他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宽大的袖袍在风中微扬,恰好为妻女挡去飞溅的水珠。
玉章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侧首望去。皇太极的目光仍直视前方,面容肃穆如常,唯有贴近的指尖轻轻在她掌心一扣。她唇角微弯,将瑚图礼的小手交到他掌中。孩子懵懂地仰头,皇太极便单膝点地,亲自为她系紧斗篷的丝带,又拂去她发间飘落的一片香灰。
"阿牟其!"瑚图礼突然张开小手,"给你!"掌心里躺着一颗被焐得温热的五彩石子——那是前日洛博会从河滩捡来哄妹妹的玩意儿。
皇太极怔了怔,玉章看见他冷峻的眉宇如春冰乍破,竟学着孩童的方式与女儿碰了碰拳头:"朕的瑚图礼比萨满的神石更灵验。"他将石子郑重纳入袖中,起身时顺势揽住玉章的腰。宽厚手掌隔着厚重的礼服,仍能传递令人安心的温度。
那缠绕已久的、源自"寒髓"的阴冷与不安,终于在这无声的默契中彻底消散。
仪式终了,余音袅袅。玉章抱着女儿,与皇太极并肩。她看着围绕身畔的忠诚砥柱、锋芒毕露的年轻统帅、沉稳成长的帝国未来,掌心温柔地覆在孕育着无限可能的小腹上。腹中的孩子仿佛感应到母亲的豪情,有力地回应了一下。
殿内,那瓶沐浴过祈福圣水的红梅,香气愈发清冽甘醇,馥郁悠长,沁人心脾。窗棂上凝结的霜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盛京的天空,湛蓝如洗,高远辽阔,一碧万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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