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老样子,释玉冷拜入寒山堂的当晚,照例齐心协力地做了一桌子菜,六个人围坐在八仙桌边,吃得热火朝天。
释玉冷毕竟还是个四岁的孩子,再怎么聪慧,终究有极限,在师门的热烈欢迎下,不多久就忘记了离家的忧愁。
吴纠终于摆脱了小师妹的地位,她把姜浸看成自己的榜样,面对释玉冷已经有了师姐的架势,一会儿说师父打的鸡蛋羹入口丝滑,一会儿又说这鱼是从山上的溪流中砸穿了冰层钓上来的,特别滋补。
每个人都用公筷给释玉冷夹上一筷子,积土成渊,不多时他的碗中饭菜就堆得像一座小山丘那样了。
小孩子吃饱了很快就困,吴青冥把他的屋子收拾了一个宽敞的地方出来,就住在他旁边,两人隔着一道屏风。释玉冷年纪大小了,还不能独自一个人住。万一半夜有个头疼脑热,旁边没人可不行。
和寒山堂众人想象得不一样,楚秀在晚上并不是倒头就睡。事实上,自从中元夜那一晚,他胸口挨了赵渡一掌之后,他每天晚上打坐调息到更深露重的时间才结束。
他的主修内功心法和师尊李鹄一致,叫《洗髓净骨录》,听起来有点惊悚,仿佛这心法是要用刀把身上的筋骨一点点刮干净似的。实则也差不离多少,和楚秀带给他人的印象不同,他的内力十分猛烈暴戾,这完全是修炼《洗髓净骨录》导致的。
李鹄把这部心法传授给了楚秀,给赵渡的则是另一本心法。她的说法是赵渡的天生根骨要远强于楚秀,因此无需要《洗髓净骨录》来洗筋伐髓,重塑身体的筋脉来利于习武。
赵渡的内力要比楚秀更温和,但那是曾经的事情了。他在中元夜感受到的已经起了巨大变化,赵渡不知是学了什么邪功,内力给人的感觉和从前完全不同。等楚秀意识到这一掌下去要遭的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他的剑势已出,就是往赵渡脖子上的命门而去。他本来是计划着在二十招内结束和赵渡的对决。赵渡先前砍了这么多家丁护院,又和施应璇打得你来我往,多少消耗了一些体力。
他在旁边看着,一边心惊于师弟这些年的进步,一边算着自己到底怎样才能快速把赵渡拿下。因为按赵渡的性子,看见楚秀出现,不打架根本不可能。
之所以需要快速拿下,而不是把赵渡消耗到举手投降,是由于赵渡这人越打越兴奋,打到天光地白毫无生机之地的时候,反而会逼迫他激发出更大的潜力。再加上他是不要命的打法,对谁都能以命搏命。楚秀则顾虑得更多,拖得越久他赢的几率会越低。
他赢下赵渡,向来都是抓住破绽取得速胜,一旦赵渡撑过了百招,楚秀基本就输了。
楚秀想的是这一剑逼停赵渡,同时免不了挨他右手一掌,但这不会造成致命伤,所以这种换招对他最有利。
事实也是如此,楚秀的动作丝毫没有被伤势所碍,剑尖点在赵渡脖颈边的死穴。赵渡不得不放下剑,说道:“我认输。师兄,你出剑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快。”
“我没有进步,但你却精进了太多。”楚秀堪堪停在了第十九招,他收剑入鞘,突然感到胸肺一阵气闷,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内力逆行,这种绞痛甚至让他的脸都扭曲了一瞬。
赵渡下意识想抬手扶楚秀一把,不过还是停住了,皱着眉说道:“你刚刚不应该抓我这个破绽。”
“你练了别的内功心法了么?”楚秀问道,他正在用自身的内力强行把气劲理顺,然而赵渡留下的内伤已经存在了,一时间只能勉强镇住,“感觉和以前不一样。”
赵渡坦然承认道:“没错。师尊从前给我的心法已经不够用了。你也说,我精进了,那当然是各方面都得进步,才能越来越好不是吗。”
“难怪你之前赢下了长在门的周陂。”楚秀若有所思。
本来比拼内力算是赵渡全才中的短板,如今看来他已经补齐了。
“周陂回到长在门,整整吐血了三天才死。师兄你知道吗?”
“那我大概能扛个三个月吧。”楚秀说。他估量着自己的伤势,这一掌赵渡还没出全力,他就已经伤成这样,倘若是周陂,恐怕此刻早就口吐鲜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师兄你太小看自己了,起码三年才对。”赵渡说道,“我向来很愿赌服输,施应璇的妾室就在东边的厢房内,被我捆成了个粽子。你想救她们母子两人就去吧,我不干涉。”
“日后也不干涉吗?”楚秀问。
赵渡笑了笑,说:“你说的干涉是什么程度?倘若这小孩以后长大,十年后来找我寻仇,我一剑杀了他,算不算干涉?”
“自然不算。”楚秀说道。
赵渡别的缺点先不说,他有一个优点倒是真的,那就是和楚秀打赌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他既然输了,就再也不会追杀这对母子。
“那么就此别过了,师兄。”赵渡认真看了楚秀一眼,像是要记住楚秀现在的样子,“下次再见。”
下次是什么时候,谁都不知道,楚秀想着,目送赵渡用轻功踏月远去,很快就消失在月色之中。施应璇的尸体还栽倒在花园的小径上,很没有之前青屿阁阁主的风范,看着落魄至极,像一条路边的死狗一般。
他叹息一声,朝着赵渡所说的厢房位置走去。
楚秀半夜三更又想起这件事,忽然捕捉到了一个以前被他忽略的细节。
原来赵渡的那句话并不是随口说说,“师兄你太小看自己了,起码三年才对”,他靠着自己的内力强压下这个病症将近四年,近期越来越觉得身体虚耗得厉害。他靠着自身的内力去填补,根本就像往无底洞里灌水,头两年还显现不出问题,但最近越发困扰他了。
仿佛真是阎罗索命一般,有一条白绫扎在楚秀的胸口,越来越紧,很快他就会难以呼吸。他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赵渡对他内力的评价十分精准,他能把扛下来的时间恰好是三年已过、不满四年。
如果他继续“置之不理”,不找寻别的出路,很快他就会像周陂那样吐血而死。当然没有三天那么快。并且,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问题。
楚秀目前有一大部分内力都耗在维持心肺的运行上,这就意味着他的剑法威力已经大打折扣。以前就算百招内拿不下赵渡,他也能和赵渡缠缠绵绵打上两个时辰,这完全是凭借深厚的内力周旋。
如果他不想出办法,很快他的剑法就会空有一个花架子,打江湖二三流的对手勉强还凑合,放到赵渡面前,那完全是歇菜了。他的走势是越来越坏,而赵渡只会越来越强。
这就是赵渡口中下次再见的方法吗?楚秀结束了这一个小周天的运行,心想,他的确不得不离开寒山堂,离开他数年安稳的藏身之处。
倘若要找寻调理内伤的办法,他势必要再次卷入江湖的漩涡之中。当时周陂的伤势用流水般的名贵草药都救不回来,楚秀若想根除,必然不能走周陂的老路。
对于他的伤势如何调理,楚秀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他最近几天一直在回忆当时在师门中的过去,企图找到一些启发。很快他就回忆起小时候李鹄曾经提过一本心法叫《玄真妙法心经》能够重塑受创的心脉。
他的回忆中有印象的只有李鹄的这句话了,没有前文和后语。这本心法目前在哪儿,属于哪个门派还是哪个武学世家的收藏,楚秀对此毫无头绪。
但介于这句话就是从李鹄口中得来的,那么师尊就是楚秀目前的全部线索。他决定从寒山堂离开后,就先回师门看一眼。他已经十年没有回去过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如果要和寒山堂的众人告别,那一定是个哭哭啼啼的景象,说不定姚岁年还要闹着要跟楚秀一块出山。再者,释玉冷刚刚拜入寒山堂,不能再让他有所担忧。
楚秀想了想,决定今夜就走。不过,为了让他们宽心,还是写下留言为好。他披起外衣,走到书案前,研墨后提笔,先写下了第一封信。分明是同一个师父带大的孩子,楚秀的字要比赵渡狂放不羁的书法要秀丽端方得多。
当初李鹄教他们习字,赵渡就没耐心,还没练两张大字就烦了,说他宁愿去外面挥两百下剑。
第一封信写给堂主姚岁年。
“有要事出远门,归期不定。寒山堂劳烦你一个人照顾了。不用担心我,我将问题解决自会回来。释玉冷天赋极高,但仍要循序渐进。姜浸是严师,带吴纠正好。释玉冷可让吴青冥负责。”
第二封信给二师妹姜浸。
“上回姚岁年叫我看你俩比试,我认为就寒山剑法而言,你已经大成。但这并不算是最顶级的剑法。如果你想去江湖历练,找到更好的机缘,你够格了。”
第三封信给三师弟吴青冥和四师妹吴纠。
“出门一趟,说不准回来的日子,但不会太久。会给你们带各地的特产,放心吧。好好练剑,等回来考察你们功课。”
第四封信给刚入门的释玉冷。
“既然我把你带来,是受你娘所托,望你在这里静心修习。然而,练武欲速则不达,对于根骨尚未长成的孩子而言,玩乐和练习同样重要。寒山很有意思,你会喜欢这里的。“
写完这四封信后,楚秀从墙上取下自己的佩剑雪踪,又收拾了一个包裹。外面仍在下雪,雪地将黑夜反射出流光般的亮色。他穿上狐裘大氅,悄悄地从自己的屋子离开,从后山而下,没有惊动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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