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道,一个少年人骑着毛驴,双手反捆在背后,背上还吊着一把大刀,随着驴子行进的动作,身体微微摇晃,但他腰力够强,因此也没有倒下去。
而在毛驴前一个身位的地方,有一匹高大的乌黑骏马,上头骑着两个人,手握缰绳的是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后面坐着穿白色锦缎外袍的年轻公子,正在打开手里的包袱。
这三人无非就是刚从盘龙寨离开的夏侯馔、楚秀与赵渡。
离开寨子后,楚秀一吹口哨,不一会儿就从山林里窜出一匹骏马和一头小毛驴。夏侯馔这么沉的刀还是他自己背,虽然说到底也成了毛驴的负重,但这驴好歹也能负重,在农家本就是用来干农活的,因此也没大碍。
盗骊已经驮了楚秀和赵渡两人,总不能让它再多背一把这么重的大刀吧。这样再好脾气的马都要尥蹶子不干了。
来的时候是赵渡牵缰绳,楚秀坐在后边睡大觉,去程两个人换了换位置,楚秀没什么意见,他已经吃饱睡足,坐哪个位置都一样。
想来应该是尽管已经把夏侯馔绑好了,但还是防着他一手,万一挣脱要袭击,楚秀的后背可遭不住再来一下,赶不上去万丈山庄拿《玄真妙法心经》,他就可以往生西天。
赵渡有时候就有这样的贴心,只不过他从来不说,楚秀偶尔能琢磨出来,更多时候太细枝末节没想到,就这么过去了。
包袱中有一颗沉甸甸的东珠,有赵渡半个手掌心那么大,其实他对于鉴宝的能力并不怎么高超,也就是以前稍微要看顾着店铺经营的时候,了解了一些,想着哪些可能会让楚秀喜欢,符合他的审美。哪些珠宝可以打造起来,变成剑穗挂在师兄的雪踪剑上。
他这个人本质上是不贪财的,他对于财物上没有太多的**。敛财一直只是他到达自己目的的手段。没有钱就不能玩乐,玩乐的最终目的是让师兄和自己都高兴。没有钱就没法养护苦海剑,就不能东奔西跑地寻找功法秘籍,武道上就不能更进一步,这些都是串联起来的。
归根到底这世上没钱寸步难行,但钱向来是通向目标的中介,如果当成根本目的,恐怕会本末倒置。
这样大小的东珠应该就足以当入场券了,赵渡心想。他又在里边看到了几条狗头金,还有一块圆形的玉璧,玉璧也可以留下来以防万一。
狗头金这种东西算作添头,另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珠串,总的来说,夏侯馔应该是有什么拿什么,没有辨别能力,但也拿得足够值钱了。
赶路了一个白天,快要走到日暮,终于到了绵州城。进城的时候,夏侯馔就不能再这么被捆着了,赵渡用剑挑散了麻绳,说道:“跟紧我们。”
至于没跟紧的下场,他也不用多说。他的展现出的武力是比语言更好的威胁,夏侯馔早就识时务者为俊杰了,再说这两个人也要去万丈山庄,他跟着去,也比自己昏头苍蝇一般的去找要来得强。
时间有限,他们根本没有在绵州城休息,而是去坊市买了一架车,花的自然是夏侯馔包袱里的盘缠,如今已经被那两人彻底征用,又打包了一堆吃喝,放在车厢内。
夏侯馔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成了个马车夫,拉车的还是盗骊。本来楚秀想另买一匹马,结果盗骊似乎有点不乐意,用马头把那匹无辜的马拱到一边,仿佛是觉得自己失去用武之地了,不满地嘶鸣了一声,楚秀就作罢。
至于毛驴,也没在坊市出手,盗骊再次用高大的身躯阻止小贩把驴子牵出去,表达了应该它俩一道的想法。楚秀就说驴子不卖了,心想它一匹马在路上也挺无聊的,难得有个同伴。
但为什么不要先前那匹驮马呢,偏偏流连一头驴,这也令人匪夷所思。不会搞到最后生出骡子吧,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把污秽的想法强加给纯粹的动物比较好。
一条大道朝西,就算夏侯馔再不识路,也很难把马车赶到别的地方,毛驴跟在马车后面。
楚秀与赵渡已经坐在了车厢里,先前楚秀和夏侯馔在买车架的时候,赵渡在另一条街买吃的,他们分头行动。
这会儿楚秀打开纸包,里面是热腾腾的透油大肉饼,另一个食盒里是虾仁豆腐羹和老鸭酸萝卜,除此之外还有饭后的糕点,用绳子绑起来,楚秀先没拆。他掀开门帘,把其中一块饼丢出去,夏侯馔伸手接了,说了声谢谢。
楚秀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真的回应了,还是夏侯馔饿晕了产生错觉。
“师兄喜欢?”赵渡一点也没收敛自己的吃味,不过他这种吃味十有**是装的,纵然如此,他的装也比一般人危险。因为他要是装吃醋是真会杀人。
“不是师弟先被打动的么。”楚秀不上赵渡的套,说道。赵渡在听完夏侯馔的故事后就微微松了剑,这可不是楚秀指使的。
两人总在暗中彼此观察,楚秀今日没有错过这点。
“那师兄知不知道我是被哪一点打动的?”赵渡不再装作吃醋,改换了神色,悠闲自得地吃着手中的肉饼,腻的时候还用浓茶清口。
楚秀想了想,说道:“他要去万丈山庄买功法。”
倘若夏侯馔是卷了山寨的钱去吃香的喝辣的,那么赵渡绝对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把他送上西天。他不会对有天赋又努力的人另眼相看,但也会在心情好的时候网开一面,夏侯馔就属于此列。
他年轻,看起来在筋骨气力这方面天赋卓佳,而且也有一颗向武的心,就连楚秀也想知道,如果夏侯馔能够学到真正优秀的刀法,再修习内力,到底能到何种程度。
赵渡含笑着点点头,道:“不错。”
吃完饭,楚秀也有点累了,更重要的是他得打坐调息。因为有钱,他们买的马车内部空间很大,不光有桌案,还有靠椅床铺等物什,一应俱全。
他占了个位置,腰后放一个靠枕防止马车颠簸,盘起腿准备调息。他还没开始多久,闭着眼睛听见车厢内窸窸窣窣的响动,想必是赵渡在整理用好的食盒与筷子。
这声响动停止后,车厢里又传来一阵冷风,很快又没有了,那应该是赵渡从马车出去,或许是要散心,也可能是在给夏侯馔指路。
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一方小天地中,他的心静下来,不再挂念赵渡,慢慢地调息起来,不知时间流逝。
夏侯馔接住从车厢内抛来的肉饼,单手握着缰绳,右手举饼往嘴里塞,他力气大,吃得也多,如果放开了肚皮吃,能吃下一大桶的白饭,还要加上酒肉若干,因此他的确是吃了盘龙寨不少好东西。
不过,他也挨饿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对今天的晚膳就一个肉饼,也毫无反对意见。他本来都做好了忍饥挨饿的准备。
他不会内力,车帘布是一块很厚的毛毡,一旦放下来挡住,再加上外面北风呼啸,他就听不见车厢内的动静,也就不知道楚秀和赵渡有短短几句关于他的谈话。
过了一会儿,那个穿白色锦缎衣服的年轻人从车厢内出来,不知要做什么,夏侯馔有些好奇,这么冷的天是想出来吹冷风么。
他和夏侯馔一块坐下来,他更年长,个子也更高,因此坐下来后,也比夏侯馔高一个脑袋,两条长腿就这么杵在车辕上。
他一句话也没说,像个监工似的,倒是也没看夏侯馔一眼,自顾自地望着夜晚的星野。
夏侯馔到底是个少年人,见自己性命无虞,赶车又无聊,这会儿有个人出来,不说点什么岂不是浪费了。
他想到一个很好的切入话题,说道:“还不知道两位公子名讳。”
年轻人仍然没看他,不过回答了这个问题,没让他尴尬。“我叫赵渡,我师兄叫楚秀。你可以叫他楚师兄,等我们到了万丈山庄,你就是我们路上相认结伴而行的朋友,明白么。“
夏侯馔点点头,他们要混进去,自然不能说自己是前山贼,更不能说是被这两人绑架。
他忍不住又问:“那你们是真的师兄弟?”
“你没听见一开始我就叫他师兄吗,你的两个耳朵是摆设?”赵渡不解夏侯馔为什么会问这么愚不可及的问题。
夏侯馔很容易尴尬,他一尴尬就会脸红不已,还好现在天色晚了风也大,他的脸红也可以是被风吹的,他说道:“就是...我能说吗?你不会因为我这个问题,杀了我吧。”
赵渡嗤笑一声,说:“我要想杀你早就杀了。想问什么就说。”
夏侯馔实在好奇,于是说道:“我感觉你们两个很亲密,不像一般的师兄弟。”
他曾有过三个师父,自然也有一些师兄弟,但师父一出事,往往都作鸟兽散,平时相处,好像也只是同在一个屋檐的熟人。再加上他来的时间都不长,更没有什么情谊了。
“是么。”赵渡笑了笑,心情似乎稍微愉快了点,“告诉你也无妨,想必你不会这么大的嘴巴到处乱说。被我发现的后果你清楚。”
“我心悦我师兄,我师兄也喜欢我。”
夏侯馔没想到赵渡承认得这么快,这种惊世骇俗的情感,大部分人都选择藏着掖着,巴不得秘密带进棺材里,但赵渡看起来还挺怡然自得。
他尴尬地哦了一声,接着说道:“那...那挺好的。”
但是他又有点觉得奇怪,如果按赵渡这么说,他们彼此喜欢,想必一定是浓情蜜意你侬我侬,纵然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也一定和现在的氛围不一样。
大概是夏侯馔困惑的神色实在太显眼了,赵渡接着说道:“连你都能看出来我和师兄不对劲,亲密得不对劲,又不亲密得不对劲。”
这个说法很巧妙,夏侯馔在心里连连点头,把他的不解表达得如此简洁明白。
“其实我和师兄已经不在一起很久了。”赵渡说道,他从来不和外人讨论情感问题,这不可能对失踪已久的师尊说,更不可能和无相府的人说,那不是明摆着让楚秀变成无相府敌对势力的靶子。
于是就压根无人可说。眼下倒是有个现成的人,和无相府无关,也和武林正道无关,身后什么也没有,日后赵渡要是想解决他也方便。
所以他就放心地说了出来,反正师兄一定在打坐,身心都高度集中,没工夫听外面的闲谈。
“难怪会这样。”夏侯馔恍然大悟,他其实很有点八卦,而且少年情怀作祟,对情情爱爱没有经验但又向往不已,赵渡开了个口子,不能让他说一半就不说,就追问,“为什么呢,你们吵架了吗?”
“差不多吧。”赵渡说,“在大是大非上,从世俗的眼光来看,一定是我的问题。”
“既然是你的问题,你不能向师兄道歉吗?既然互相喜欢,道个歉不就好了。”
赵渡说道:“你以为我没道歉过。但一个人的本性,不是口头上说两句就能改变的。我和师兄的问题就属于此列,他接受不了我的本性。”
夏侯馔觉得赵渡说得很有道理,但又觉得他的观点有哪里不对,一般人的相处哪能扯到本性好坏上,除非一个人大奸大恶,否则有情人总是彼此包容,起码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他纳闷地问:“你的本性怎么了,难道你是举世无双的大魔头,六亲不认,杀人无数,你师兄才受不了你么?”
赵渡没想到夏侯馔歪打正着,忍不住大笑起来,差点笑出眼泪,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夏侯馔顿时后背一凉,他的确觉得赵渡这人不像江湖正道,毕竟哪个名门正派会把山贼从寨子中劫走,又对其余山贼不闻不问的,大家不都是开个大会然后打个旗号上山来攻打吗,但也没想到他能这么邪门,或许他只是在开玩笑。
然而,就算赵渡真的是,夏侯馔为了活命,也得装作他不是,因此也跟着笑了笑,说:“那么,怪不得你师兄和你吵架了。”
赵渡点点头,接着说:“师兄吵赢了,说要走。我就让他走了。他一走就是快十年。”
“十年?”夏侯馔很吃惊,赵渡和楚秀看起来也才二十多岁,如果说十年,那么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和夏侯馔现在差不多大,甚至年龄还更小一点。那岂不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在一块了。
而且他们竟然也分别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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