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次。
……
“你怎么啦?”
我缓慢地回头。
“你骗我。”我平静地说。
李安愣了一愣,但马上她神色如常,欢欢很高兴地来蹭我,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却又瑟缩着把手放了回去。
命运却然会因为一些细小的改动差之千里。
可我知道的太迟。也发觉的太迟了。
李安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在循环里救她,自救,她知道我身陷囫囵,但她沉默地看着我。
从第三十四次,我决定留下开始。我就没有再告诉她我的名字。
那天在外婆和她母亲的坟墓前,她说:江婪,这是江婪。
我不再说下去。平静地丢给李安三百元,说我要一碗海鲜面。
…….
李安下楼给欢欢洗澡,我跟了下去,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吗。
李安神色如常,平静地点头。
李安说:“你都想起来了吗。”
我不说话。
李安又扬起一个漂亮的笑:“你还记得我吗。”
泪水溢满她的眼眶,她抬头看天,我和她说过,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什么时候说的呢。
十六年前,原来是十六年前。
回忆的海原来从不风平浪静,一场风暴在不为人知的海域酝酿了好多年,终于在此刻不留余力地席卷了我的余生,而生灵涂炭的原点,断壁残垣的尽头,站着穿碎花裙的姑娘。
我记起绑匪带走我时大到窒息的力道,记起从面包车下逃走时泥泞的道路,记起带走我的老人身上清淡的苦涩,记起第一次来到海边镇子上水土不服的不适,记起扎着两朵小辫子的小女孩,记起她身上的茉莉花香。
我记起镇子上孩子们最稚嫩却残忍的讥嘲,记起护在我身前的小姑娘,记起在我打架之后的药酒,记起她给我破旧的衣服缝上漂亮的茉莉花。
我记起老人的身体每况愈下,记起隔壁大娘在老人走后对我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记起上门讨债砸屋的一群又一群人,记起最后闯进房子的那个亡命之徒——那个失去了儿子的男人。
我沉默地看着李安,我以为我已经经历了世上最残忍的反复折磨,却不想更甚的痛苦是我某一天突然记起已如前尘般久远的过往。
李安说:“你想起来了就好啊,想起来了就好。”
我沉默,流泪,号叫:“为什么?”
“因为你该醒了呀。”
“我不想醒。”
李安说:“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我摇头,用力地摇头:“我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只是我出门的那半天里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闯进屋子的男人为什么带着瑞士刀和铁棍,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李安最后体无完肤身上尽是淤青和新鲜狰狞的伤口,我也不想知道明明那天拿到工钱就能还完欠款却要经历这样的灾祸。
李安说:“十六年前外婆把你捡回来,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种花,一起买菜买鱼,外婆给你煨药煮面,你都很喜欢。”李安顿了顿,捋过我的头发:“她看见你这样,会很伤心的。”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说。
李安笑着,她说:“不是你的错呀。”
原来只是一场噩梦吗。
我声嘶力竭:“我不想回去,你带我走吧。”
李安抱住我:“回去吧。这里好热,东西也少,去城里开一家你想要的工作室,记得来看看我和外婆。”
我像在混沌迷惘里走了好久,却突然惊觉:她是李安啊,是被我遗忘又记起,却始终在等我的李安啊。
李安轻轻抚摸着我脖子上已经结过痂留下疤痕烙印的伤口,刺青将它掩盖得很好,李安她看上去好难过好难过,她说:你怎么这么傻。
我破涕为笑,但我还是摇头:“带我离开吧。”
李安默了默:“为什么呢。”
我平静而挣扎:“我杀了他。”
李安眼底闪过震惊,痛惜,不可置信,这些混乱的情绪交错凌乱,最后化作她嘴角的淡笑:她很轻地笑了一下:“你真的好傻。”
李鸿误杀了债主的儿子,那个男人后来的公司江河日下,最后破产负债,颓败萎靡,李安什么都没做,但他要李安血债血偿。
他在一个夜晚找到李安,虐杀李安,李安身上三十二处刀伤,四处骨裂,左腿断裂,死前被反复浸入水池溺水,最后腹部被捅穿。
李安把我的头发别到耳后,她说:“江叔叔和阿姨已经找到你了,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真的不想回去吗。”
我摇头,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放开:“你不要走。”
“我舍不得你。”
李安轻轻地叹息:“我也舍不得你。”
我们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终于,李安笑了笑:“那我们回家吧。”
我眨眨眼,泪水落下,我想里面的那幅画也许在落地的瞬间和易碎的艺术品一样破碎了,那会是怎样的画面?是七岁的我第一次见到李安时不怀好意地发火;也是那年她哭着要找妈妈,我不想她流眼泪,我说你仰起头,眼泪就不会掉;八岁把头埋进她怀里贪婪地闻嗅喜欢的茉莉花香;十岁和镇子里骂李安是野孩子的男孩打架,我输了,和李安说我要变成男生把那些人打死,李安笑着说你变成男孩子我就可以嫁给你啦;十二岁时外婆买了一台小电视,我学着烂俗的电视剧亲了李安一下,李安脸红耳热不再让我和她睡同一个房间;十四岁我和李安看星星,她靠在我肩上睡着,我唱着外婆常唱着哄我们的歌;十七岁捡到一只狗,李安给它起名叫欢欢;那年外婆离开,我和李安的小家从此失去二分之一,却因为欢欢又稍稍弥补上了二分之一;十八岁我开始到城里赚钱,李安教我画画,我去做了刺青,也给别人做刺青,李安画画制衣,试图把鸡零狗碎的日子重新拼好;十九那年李鸿坠江,形形色色的人不停闯进家里搜刮;二十岁我不再能见到她,我杀了杀掉她的人,把满地的玻璃碎片捅进脖子……
李安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好吧。”
“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我点点头。
“那你和我说说,你做了一个怎样的噩梦。”
她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走进那扇绿铁门,欢欢跟在我们身后摇着尾巴。
她又给我煮了一碗安神汤,我坐下,看着那些翻滚的热气。
我说:我再次与她逢见,那依然是个平凡的黄昏,在云雾靉叇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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