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棠还是那样。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四肢瘫软,面无血色,双唇惨淡。
宋白河清楚,对于大部分休克的病患,一旦过了15分钟没抢救过来,大概率就要失去这条生命。
他怀抱沈墨棠,大跨步冲下燕台,穿过曲桥跑到岸上。
最快需要2-3分钟。
然后拐进游廊,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她放平,立刻进行急救。
要尝试重新激活心跳,唤醒呼吸,恢复意识。
宋白河的额头、鬓角、鼻翼,沁出密密的汗水,顺着脸庞汇聚,划过下颌。他挥汗如雨,根本没能腾出手去擦,连续24小时的高强度游戏几乎耗干了他,手臂上的伤口结痂又开裂,即便汗液渗进去也没工夫感受疼痛。
心肺复苏是一件没那么轻松的事情,特别是当他隐约有感觉——这次可能救不回来了。
……
沈墨棠曾经见到过那种“光”。
午夜,凌晨,或者有太阳的下雨天,安静的,从所有喧嚣声中剥离出来的意识,就会出现那种光。它一旦出现,就会短暂地如影随形——不是甩不掉,而是压根不会去想与它分离——你会想和自己的影子分开吗?
它就在那,不影响任何事情。
后来,沈墨棠习惯了这种光,可以称其为“时光”。
俗话都说“时光一去不复回”,你无法抓住时光,无法把握时光。
沈墨棠觉得自己可以。
有时候,她甚至能回到曾经的时光,看见曾经的自己,灰暗的,色彩饱和度极低的,如同罩在烟灰中,模糊又清晰,沉静而生动。
她记得那扇厚厚的棉布门帘,上面有花纹,样式经过不断回忆不断回忆,已经迭代到分不清真假。门帘后,红色的方地砖,烤得干干的,有时候都不知道扫帚扫开的是灰尘还是砖粉。老式的自建房,外屋有灶,里屋有炕,很舒服,很暖和。
屋内有人,真的有人,轻轻地叫,亲切无比。
“麻糖、麻糖。”
叫了两声,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吧。
视线如此模糊,沈墨棠分不清是因为做梦,还是因为眼泪的关系。她只是静静的,鼓起勇气,像平常一样走了进去。
房门被落在身后,屋子被落在身后,桌椅被落在身后,还有阳光和现实。
她看到炕上的她,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疼痛,轻轻呻.吟,但看到她进屋,还是笑着,微笑着。
心脏突然一阵剧痛!
泪水瞬间憋出眼眶!
“嗬!嗬!……沈墨棠!”
不知道哪来的声音,叫回了理性,扑灭了火苗,犹如冷水当头浇下,不合时宜,冷酷无情。
温暖的屋子不见了,身边空了,触手可及的东西全都远离,可世界还是那个混沌的世界,灰暗。
世界,包括自己,都不值得半点留恋。
唯一的,值得往前走的,只有那道在风霜雨雪、昼夜阴晴的某一瞬间蹿进心里的光,那块不能触及的软肉牵引着最后的意志,才愿意在灰暗中多停留一会。
沉重得如同大地本身的身体难以挪动,但沈墨棠还是努力地抬腿。
一瞬间,时光流转,一切都回到从前,每一句话,每一个声音,每一天升起的太阳,都在倒退。
脚步逐渐轻快起来,身体像是坐上了滑梯。
“醒醒!!给我醒醒!沈墨棠!”
滑梯突然涩住了,摩擦阻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沈墨棠无法再往前半步,只能卡在不上不下的半空。
“奶……奶奶……”
沈墨棠无助地挥舞小手,滑梯下面的奶奶也张开了怀抱。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下去!
为什么要揪着我!
松手啊!
沈墨棠无法回头,急得哭了出来,但不论她怎么挣扎,从背后揪着自己的手始终牢牢攥紧不放。
奶奶,别走……
奶奶笑着,挥手了,往前挥手,后退离开。
沈墨棠“哇”地一声大哭,哭得昏天黑地,振聋发聩,犹如流行陨落,高楼坍塌,搭建多年的楼阁轰然崩落;犹如初生的婴儿来到世界的第一声啼哭,那么决绝而充满生命力。
周围的光都不见了,灰暗变成了黑暗,世界变成了黑暗,沈墨棠也成了黑暗。
巨人从黑暗中站起。
巨人再次从黑暗中站起。
巨人又一次从黑暗中站起。
沈墨棠能看到巨人的脑子在跳动,仿佛心脏一样,膨胀收缩,发出无法理解的,无法听到的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我该死的脑子里!
巨人睁开眼。
铺天盖地,海啸般淹没。
“沈墨棠!”
心跳,呼吸,脉搏。
像是网络延迟的直播内容,将之前卡住的部分全部加速播放,接回实时推流。
沈墨棠猛地睁开双眼,眼白通红。
“哕哕哕~~!”
一股不知道哪来的浑浊脏水从喉管里喷出,平躺的身体仿佛被重锤般的心跳弹起,像是泥鳅打滚,瞬间翻了个身,将那些混杂着污泥和腐植的湖水吐得满地都是。
湖水又呛得口鼻无法呼吸,在气管和食道之间来回折腾,惹得沈墨棠又咳又呕,身体都快痉挛了。
宋白河呢?
她在两次呕吐的间隙匆匆瞥一眼身旁,看到宋白河瘫坐在那,浑身大汗淋漓,露出虚脱而又如释重负的神态。
似乎是因为眼神接触,宋白河爬了回来,轻轻拍打沈墨棠的背:“还好吧?”
沈墨棠点了头,喘顺了气:“真见到我奶了……”
……
燕台。
“来咧。”老仙儿又招呼西城两人。
看样子,是想让西城帮忙搭把手,将兜帽男带去什么地方。
周彤不由得困惑:这兜帽男看起来早就没气了,还有得救吗?
就算抬进什么医院ICU,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吧?
尽管如此,因为沈墨棠的叮嘱,周彤还是稳坐燕台上,关注着西城两人的一举一动——王宇韬投来一个爽朗的笑容,被她无视了。
这时候三十六计哪一计都不行。
王宇韬身边的油头粉面中年男,一只手不停地整理着胸口的领结,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那对眼睛里精光四射,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算计了多少东西。
老仙儿抱着柯思思,再一次催促:“两位帅小哥,帮个忙,我老仙儿不会亏待你们咧。”
老仙儿为什么非要叫西城的人帮忙呢?
周彤瞥了眼老仙儿,又看向西城。
这次,王宇韬避开眼神接触,听中年男在耳旁悄声说了句,随即点了下头。
两人相继起身,走向南城。
他们决定要帮老仙儿了?
虽然只是帮忙搬“遗体”而已,但谁知道私下会不会进行结盟?
周彤从来就搞不懂什么“结盟势力”、“局势优劣”等心思,可既然小九叮嘱过别让西城和南城的结盟,那就不能轻易如他们所愿。
不同队伍的玩家之间天然存在竞争关系,想要进行短暂合作,势必需要一定契机。
看来,老仙儿就打算将今天作为契机。
沙……
圆凳在地上轻移,周彤也跟着起身凑向南城。
这意料之外的举动自然引来老仙儿、王宇韬、中年男的注意,三人刷地一下将目光集中在周彤身上——大白天的,东城总不至于敢动粗吧?
周彤就算再怎么钝感,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困惑和防备。
她明白陶瓷娃娃的厉害,也没想太多,只觉得自己在场的话,南城和西城就没办法当着面结盟了。
他们总得避一避。
果然,西城两人停在老仙儿左前方,一步之遥,看着周彤。
周彤则停在老仙儿右前方,一步之遥,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只能略显尴尬地看着地上的兜帽男。
“难得,难得哟。”
老仙儿反应很快,抬头瞟着周彤,眼睛微微眯起:“你这娃儿也想来帮我咧?”
语调阴阳怪气,分不清是嘲弄揶揄,还是真心。
真尴尬……
周彤回避了目光,总不能说“我是来防止你们结盟合作”的吧。
王宇韬也笑着:“小姐姐,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他一边问,一边往周彤靠了一步,似乎准备故技重施。
“呃……”周彤张口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又闭上嘴巴。
“你想……”
“哎!”
燕台另一侧突然响起呼喊。
低沉沙哑的嗓音,粗糙厚实,像是绷紧的麻布匹。
几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只见司徒雅双臂叉在胸前,顶着略显呆滞的锅盖头,黑发黑衣黑裤,端坐圆凳上,正冷冷望着这边。
他的两名队友已经倒地,但队友的陶瓷娃娃都还站在那里。
猛地一看,还以为司徒雅身后跟着三个高大雨衣打手,颇有黑.帮的既视感。
他语气平淡:“死了的人要扔哪里?”
死了的人?
指的是他两个队友,还有南城的兜帽男吗?
周彤扫过王宇韬、中年男、老仙儿的脸,他们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司徒雅究竟想干嘛。
“你们那个,二万,白二万。”司徒雅磨砂般的嗓音继续:“扔哪了?”
白二万?
是西城的大块头?
老仙儿和周彤都看向西城两人。
既然司徒雅知道大块头的“牌面”,就代表西城和北城也打过交道吧。
毕竟大块头淘汰的时候,山墙只显示了角色“巫本全,巫老爷”。
如果不是提前做功课,或者曾经认识,那么就是在游戏中,西城曾经向北城说过自己的牌面。
当然,这证明不了什么。
毕竟姓名、牌面之类的信息并不影响游戏的进行。
现在更值得疑惑的是——司徒雅问这个做什么?
大块头的尸体扔哪了?
是啊,大块头在第三天早晨就不见了,不论是生是死,那会去哪?
周彤虽然说不在意这件事,但还是望着西城。
只见中年男和王宇韬对视,随后又看了老仙儿及周彤的表情,摇了摇头:“不见了。”
不见了?
没人回应。
大家似乎都在等他继续往下说。
沉默持续了一会。
直到老仙儿极度不耐烦:“咋不见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