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收拾好,太阳已经升到了树梢,他们一行三人告别羽戈,由灵雨带路,一路朝峡谷外走。
最开始叶徽之还能勉强走两步,一刻钟后,被掏空了底子的陛下便开始脸色惨白头脑发晕喊哥哥。
苍雪戎没想在这时候折腾他,直接将人背在了背上,轻功赶路。
好在灵雨不是普通姑娘,年龄虽小,但武艺非凡,拿着三个人的行李,轻功也能跟上。
就这么走了五六个时辰,沿途停停歇歇,终于在天黑之前,他们看到了人烟。
有道是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①。时近四月,虽已傍晚,但田间巷陌依旧稀稀落落有不少百姓在干活,见着生人,都直起身来,有些好奇。
“不知是哪里的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到了这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杵着锄头,“要去永安可不是走这里啊。”
灵雨可怜巴巴的,问老翁怎么称呼,又说他们本是南海郡人,家中世代为商,哥哥刚娶了嫂子,夫妻俩新婚燕尔舍不得分开,加之她也想去天子脚下长见识,所以一同上京。如今做完生意回家,谁料半路遭了劫匪,与家中仆从走失,只能在山里乱走,莫名其妙就走到了这里。又问老翁家中有无空房,他们可以给钱。
“叫我老赵就行,空房倒是有,”老赵擦干额头的汗,“前些年征兵,家里两个孩子都被带走了,如今家里只有我与老太婆,三位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来。”
说话间,林林散散又有两三个抗锄头的老翁过来,都是上了年龄的人,看着最年轻的那一个,也是个瘸子。
一群人围在一起说了些话,眼看天色越发暗了,三人便跟在赵老爹身后往村里走。
远处隐隐传来犬吠,炊烟寥寥,黄昏日暮下,老人们扛着锄头回家。
“自太祖起,朝廷便是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独子不征的规矩,”叶徽之在苍雪戎背上嘀咕,“怎么会两个儿子都去了战场。”
苍雪戎背着他使劲往上一擞,这动静不轻,吓得叶徽之死死搂着他脖子。
叶徽之心里憋屈,但又不敢显露,只能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委屈问他:“你干嘛呀?”
“不干嘛,手麻了,”苍雪戎云淡风轻的,背着叶徽之跟在老赵身后,笑嘻嘻道:“你是十八岁,不是八岁,我背着你跑了五六个时辰,怎么,手不能麻?”
叶徽之:“……”
叶徽之温声细语讨好他:“那我晚上给你捏捏,好不好?”
“趁机捏死我?”安国公只冷笑。
“你!”叶徽之气恼。
他一猜就知道这王八蛋是因为征兵一事对他不满,但这事他也冤枉,着实不知啊。
白马营皆是精锐,谁都想抓在手心里,他能与太后分庭抗礼,靠的就是争赢了白马营。
白马营拿到手后,每年征兵,他都亲自过目,这种抽走全家男丁的做法,想也不是他干的。
想来是太尉这狗东西,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征兵名册对不上人数,多余的兵只怕被他悄悄卖给其他地方了。
还以为是个夯货,没想到是只豺狼。丞相和御史大夫换了三四个,天子都倒台了几轮,他倒是从始至终坚|挺,本以为是个无伤大雅的小丑,谁也没当回事,没成想狼子野心不比谁小,暗地里吃了不少肉。
叶徽之默不作声趴在苍雪戎背上,半晌,委屈巴巴凑在他耳边,用气音道:“征兵之事,从先帝起,便是由太尉来办。我现下没有从前的记忆,不知道征兵是怎么回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家里简陋,几位将就着歇息吧,”这时他们也到了老赵家门口,老赵放下锄头,带着三人推门而入,“老太婆!家里来客人了,再做些饭菜。”
就这么被打断了,陛下心里更不舒服。
一个粗布短衣的老妇人拿着铁勺在厨房里破口大骂,声音无比洪亮:“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往家里带不三不四的人,你怎么不去喝西北风!”
边说她边往外走,怒上心头。
“给钱的给钱的,”灵雨连忙迎上去,差点和赵大娘撞个满怀,她迅速掏出一枚银锭塞进老妇手里,“婶婶,我们兄妹三个遭了土匪流落到这里,天色也晚了,我们明天就走,今晚您通融一下,好不?”
“哎哟你这丫头,”赵大娘一把将银子塞回灵雨腰间,双手铁钳一样,不让她取出来,“出门在外财不外露你知不知道!我还当这老不死的东西又带什么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回来,既是落难的孩子,留宿一宿也没什么。”
说着,她哎哟一声,迎上苍雪戎,“这姑娘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是不是身体不好?”
苍雪戎闻言当即哽咽,“我娘子刚落了孩子,现下气血两虚,我本想着他身体不好,在永安多住些日子。谁料永安出事,他怕得紧,催我赶紧回家,我耳根子软,便听了他的话,谁料路上又遭了劫匪,家仆皆丧生,镖师拼尽全力护送出我们三人,自己也重伤没了。”
说着便单手掩面作拭泪状,顺着赵大娘将脸色惨白的叶徽之扶坐在凳子上,灵雨面皮几次抽搐,最后两眼一闭,也跟着干嚎。
一时间,屋里屋外,人嚎狗叫,热闹极了。
老赵洗完手进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融入,只吭哧吭哧往外端红薯。
老大娘叹气,她双手粗糙,是干惯了农活的手,远远看着,整个人像是被一块历经了风霜的老树皮裹着。
她面容不如贵妇华美,身上也没有四季不同的香味,但她带着几分怜悯的抚着叶徽之后背,大嗓门的让他多吃几根红薯的时候,叶徽之反而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他已经十八,就算压低声音也能听出是男人,便只能捂着老妇人的手,带着些歉意的看着她。
“我娘子流产后大哭一场,嗓子坏了,”苍雪戎剥开红薯皮,继续沉痛道:“怪我不好,不该在他吵着闹着要堆雪人的时候让他出门堆雪人,哪怕他生我气呢?哪怕他又要打我呢?哪怕他就是要打死我呢!”
叶徽之深呼吸,低头啃红薯。
“怎么还要打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成亲了就是两口子,要一起过日子的,打人算什么事?”赵大娘口苦婆心完,又责备安国公,“大雪天的,她要出去你就让她出去?你是她男人!是一家之主,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得自己心里有数,怎么能一味纵容呢?”
苍雪戎沉痛听训,嘴里说下次不这样了,心里乐开了花。
灵雨叹为观止,眼看那位陛下眼泪都要气出来的时候,干巴巴的打断了安国公的沉痛。
“婶婶,家里两位哥哥怎么都去从军了?不是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独子不征吗?是去了哪里从军呀?”
“这可不知道了,”赵大娘长叹一声,“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过。那些官兵是半夜上门,踢开门就抓,屋里屋外田间地里都有人看着,火把通明的,村里大点的小伙子,全被带走了。”
苍雪戎瞥了叶徽之一眼,“没听说白马营要招这么大规模的兵啊?”
老赵鼻孔里憋出一声哼,“要真是白马营就好了,总有回来的时候,眼下天南海北到处都在打仗,谁知道去了哪儿,谁知道能不能回来。”
一时间都不说话。
末了,老两口收拾出一间房,家里实在穷苦,一个土坯房就两间屋,夫妻俩一间房,两兄弟一间。老赵本打算等家里筹点钱,再在旁屋修一间给老大住,谁想房子还没修,两儿子就都被带走了,现下只有一间空房。
苍雪戎明面上说让姑嫂两睡一起,他自己在外面打地铺睡一晚,实际上等老两口一走,就把叶徽之掀了起来。
“这么大男人,”这嘴上从不积德的王八蛋横眉竖眼,“你好意思跟小姑娘一起睡?害臊不害臊!”
灵雨这时候才从外面进来,她帮着赵大娘扫了一圈的地,又帮着把外面的柴劈了,一进来就看见她那笑面虎似的大哥拖着病美人往地上丢,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她还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动了老两口。
“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苍雪戎单手捏着叶徽之肩膀,笑眯眯的把人往外拖,“陛下,来跟微臣睡地铺吧。”
“不用吧,他身体不好,”灵雨压低声音阻拦他,“我去外面找棵树,随便在树上睡一晚就好,你好好守着——”
话还没说完,咱们这位饱经摧残的病美人已经嘎巴一声晕过去了。
好在苍雪戎一直捏着他肩膀,叶徽之晕倒的时候,他手上一个用力,让人直接倒在了自己怀里。
灵雨认命的翻开叶徽之眼皮看了看,又把了会脉,将离开峡谷前准备好的药丸塞了一颗给苍雪戎,自己叹着气往外走,“给他喂了吧,睡一觉就好,天可怜见的。”
苍雪戎目送她离开,若有所思低头,“动不动就把自己气晕,这么点气性,你怎么当得了皇帝。”
晕的彻底的陛下一无所知。
①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by(南宋翁卷《乡村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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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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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同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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