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衡没听见回音，掀开眼皮再看，就见青衣少女眉头紧皱，杏眼含威，连双颊都有些鼓起来了，这才意识到她在生气。他便用闲着的那只手虚捶着腿，叹气道：“睡得太久，体虚，站不住……”
连体虚的不得了的少艾都被他的装模作样逗笑了，凤青鸾瞪了侍女一眼，少艾连忙捂住嘴。
凤青鸾想把这只厚脸皮的鬼用凤鸣戟戳下来，念及他的援手之恩，她默默地忍下这个念头。
她仰头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帮我？”
墨衡见她神色认真，也敛了面上的悠然，挺腰坐起，正色道：“姑娘问得爽快。实不相瞒，我被拘于此，千年不得自由。若心无挂碍，便是魂消此地也是时也命也，在下绝不强求。只是，我实有一心愿未了，必要出阵了结。我只求姑娘能将我带出九转诛仙阵！”
凤青鸾听他有所求反倒安心了，她没有立即应允，问道：“你既然说九转诛仙阵已经被你掌握，那么带领我们出阵想必易如反掌？”
“自然如此。”
“那么，我要如何将你带出阵中？”
“将我之魂附于你身。”
“那怎么能行？！”少艾跳出来拦住正要说话的凤青鸾，怀疑地盯着墨衡，大声道，“移魂于你无碍，却最伤附魂者的身体！我们上神的身体金贵着呢，岂是你一个小鬼能附的？！”
墨衡只笑问：“我竟不知仙界何时多出了一位这样年轻的上神？”
少艾昂头傲然道：“你被困阵中，孤陋寡闻！我主子可是上古神祗，青鸾上神。”
墨衡表现得并不如何惊讶，他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确实是我唐突了。上神既然能破开九转诛仙阵的一道壁垒，想来剩下的数万道也不在话下，根本就不需要我来多此一举。”
少艾一听这话，差点气个倒仰：“你这人——”
凤青鸾将气坏了的婢女拉到身后，言简意赅地道：“你带路，我带你出阵，一言为定！”
墨衡闻言便从上面一跃而下，朝她举起了一只手掌，凤青鸾想他是要击掌为誓的意思，便也伸出手与他相击。
不成想他竟一把握住，与她十指相扣：“一言为定。”
凤青鸾觉得自己可能跟不上时代的潮流，现在的人击个掌还玩出花样来了。
她不太自在的往回抽手，墨衡一握即放。
少艾在旁气炸了肺，不敢相信她女神居然就这么被人给调戏了！
墨衡垂眸，若有所思的样子。
凤青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便戏谑地笑着，补了一句：“小手挺软。”
凤青鸾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杏眼微眯，毫不含糊地一掌劈了过去！
墨衡一闪退回寒玉棺上，身姿翩若惊鸿，矫如游龙。
凤青鸾没劈到人，板着脸指向寒玉棺：“我徒孙离不开寒玉，我得把这具棺材一并弄走！”
墨衡毫不在意地颔首道：“玉棺沉重，愿为姑娘服其劳。”
凤青鸾没想到这只“色鬼”这么大方，对这寒玉棺没有半点据为己有的心思。且她自知灵力耗尽，也就未曾推辞。
墨衡看出她们主仆二人身体不适，主动道：“咱们即刻便出发吧。”
凤青鸾点头表示同意，少艾一拍脑门叹道：“差点忘了和我同甘共苦的兄弟！”她说着跑到冰墙对面，从旮旯里抱回了一只白毛鸡。
“奇怪，鸡兄每日都精神抖擞，今儿个怎么装起鹌鹑来了？”她纳闷地摸了一把蔫哒哒的白凤鸡，把她还给了凤青鸾。
墨衡淡淡地瞥了它一眼，表情有些嫌弃的样子：“一股鸡粪味儿，这么臭该扔了。”
白毛鸡把头缩进了蓬松的羽毛中，凤青鸾感觉到它正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她并没有闻到墨衡所说的异味，于是当着他的面将白毛鸡塞进了自己的乾坤袋。
墨衡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转身面向悬在半空的寒玉棺，挥手间那重逾千斤的玉棺轻飘飘地落了地。凤青鸾眼力与耳力常人难及，若不是听到空气中传来的极细微的震动声，她根本不会发现墨衡袖中隐藏的武器。那是一种极细的丝线，肉眼几乎看不出它的存在，她也只堪堪瞥见它反射出的一点冷光，一闪即逝，令人无从捕捉。
墨衡便用那丝线缠住寒玉棺，毫不费力拖着它在冰面上滑行，步履轻快如同遛狗。
少艾见状对墨衡竖起了大拇指，颠颠地蹦上去一屁股坐在了棺盖上，还笑眯眯地朝凤青鸾直招手，要她也来蹭个座儿。
凤青鸾对自己的二货侍女没有任何指望，越过侍女赶上墨衡，与他并肩而行。
墨衡稍稍放慢步伐。
“墨……郎君，”凤青鸾的眼神直指青年绣着祥云纹的流水广袖，“恕我冒昧相问，你袖中藏的是什么武器？我从未见过，有些见猎心喜。可是改良的流星？”
她的语气里可没有丝毫冒昧的意思。
少女的个头只到墨衡的胸口，他闻言垂首道：“我不姓墨。”
“……”
“那不是什么武器。几根琴弦而已，不值上神一提。”
凤青鸾心中微讶，她俯身想要细看他手中的东西，墨衡脚步一顿，停在原地任她去看。凤青鸾伸指捻了捻几近透明的丝线，杏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欣赏：“竟是天蚕丝制的冰弦，音色一定很好。”
“是很好。”墨衡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如古琴般韵长味厚，温柔莫名。
凤青鸾毫无所觉，她突然觉得技痒，暗想自己回昆仑墟后定要亲手制作一把桐木琴。
墨衡确实对九转诛仙阵了如指掌，有他引路，三人一路有惊无险地走出了幻阵。直至一团耀眼刺目的天光出现在一处洞穴中，墨衡止步道：“此阵出口就在前方。”
少艾惊喜地跳下玉棺，紧紧跟在凤青鸾身后。凤青鸾走近那处光源，皱着眉头回视墨衡，有点难住的样子：“鬼都是怎么附身的？”
墨衡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得有点痞：“我也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过人间杜撰的故事里，总是要肌肤相亲才能成事。要不……姑娘你让我抱一下试试？”
凤青鸾这辈子也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过，一时之间居然忘了回击，等她反应过来时，墨衡又一脸正经地在她面前画起了附身符。
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好像刚才的那个痞子不是他一样。
弄得她不好再开口，更不好动手。
她只好捏紧了自己那双蠢蠢欲动的拳头。
墨衡手中的符纸与朱笔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他吹干符纸上的咒文，手持符纸走到凤青鸾身前，低声道：“借姑娘身体一用。”
然后，那张符纸“啪”地拍在了凤青鸾的脑门上。
凤青鸾脑袋被迫后仰，心道就是泥人也忍不了这个鬼痞子，蓄势已久的粉拳狠狠地朝着胆上长毛的青年挥了过去！
墨衡也不躲，接住她的拳头顺势往自己怀里带，凤青鸾只觉面前一凉，青年已虚抱她入怀。
凤青鸾这下子真的生气了，她尽力去挣，可居然没有挣开。
墨衡似乎是在笑，宽厚的胸膛微微震动。
凤青鸾冷笑一声，就要唤出屠魔戟。盖住半张芙蓉面的符纸被她的气息吹起来，露出恼羞成怒的娇颜。
墨衡见状垂眸低喃道：“这才像个小姑娘的样子……”他隔着符纸轻轻刮过少女的鼻头，“叨扰了。”
说着他整个人渐渐变淡，不见了。
凤青鸾感觉身体钻进了一道强大的生魂，她浑身一颤，一把扯下额头上的附身符，半晌才寒着脸憋出一句：“臭流氓！”
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少艾看得目瞪口呆：唔，现在的鬼都这么会撩了吗，那要活人怎么办？
凤青鸾好不容易平息了心中的怒火，手持屠魔戟挑起了地上的寒玉棺，一把扛上了细弱的肩头。
久违的阳光从洞穴顶端披散而下，凤青鸾仰头沐浴在天光中，忽听墨衡在她心中问道：“传说青鸾上神在上古神魔大战中被魔祖烛风封印于九转诛仙阵中，不知姑娘复生后如何出得此阵？据在下所知，此阵只有这一个出口，姑娘旧地重游，难道没有什么感想么？”
凤青鸾有些茫然地仰望着那个代表着自由与生机的洞口，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阵而去，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而复生。她的记忆缺失了重要的一环，人生似乎都不再完整。即便离朱信誓旦旦地保证她会慢慢想起来，可丢失的记忆依然让她惴惴不安。
她沉下脸，冷道：“关你什么事？”
少艾冷不丁听到主子的呵斥，一时有点发蒙：“上神，小的没、没什么事啊……”
凤青鸾没说话，一手提起侍女，一手扛起玉棺，瞬间拔地而起，朝着洞口飞纵而出。
一出洞口，漫天都是肆虐的风雪。少艾差点乐疯了，扑进半尺厚的雪地里打着滚欢叫。
凤青鸾在风雪中等了半晌，渐渐拧起眉头，又过了片刻，她忍不住疑道：“你怎么还不出来？”
墨衡慢吞吞又懒洋洋地在她心中回道：“外面青天白日，阳气太重，我出去万一被晒化了呢？姑娘这里挺好，香香软软引人发困，我先睡一觉，等你走到凌云峰日头也差不多落了山，那时我再出来好了，谢谢。”
凤青鸾再一次低估了这只鬼厚颜无耻的程度：“……谁告诉你我要去凌云峰了？”
“好事做到底，送我一程而已，年轻人啊做事要有始有终。”
青鸾觉得胸口梗了一口气，不吐不快：“……有人说过你这人不要脸吗？”
“没有人敢当我的面说，你是第一个。姑娘，我很欣赏你的耿直。”
“……”
凤青鸾为自己当初的色迷心窍感到后悔，打开棺盖的那一刻她就应该一掌结果了这个祸害！
他赖着不出来，她也没办法。
憋气。
少艾宣泄完死里逃生的激动情绪，一脚深一脚浅地追上凤青鸾。
凤青鸾扛着一口大棺材闷头朝前走，少艾左右看了看，奇道：“那只鬼呢？”
凤青鸾有些郁闷地道：“他是雪人，怕出来晒化了。”越说她越生气，忍不住讽刺道：“其实他多虑了，这人的脸皮比冰山还厚一层，冰山都还没晒化，哪里能轮到他？”
说完便泄愤般将积雪踩得吱嘎响，一跺脚冲天而起。
少艾大叫一声：“上神，您去哪儿啊？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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