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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往事

蓬莱仙洲,方丈仙宗。

延寿殿内,洪阳道君与兆光道君已向九重天和昆仑墟递上了紧急援书,还未等到回音。凤五夫妻二人无功而返,对两位道君禀明魔女十分狡猾,可谓狡兔三窟,他们追踪到半途就丢了目标。

兆光道君性子急些,暗地同洪阳道君嘀咕道:“求人总归不如求己,天族与昆仑墟不知何时能来援军,咱们干等着不是办法,金鹿老头可别在咱等着的时候被抹了脖儿,依我看,咱们还是即刻就走,修书告知天族和昆仑墟的人直接去魔域救援。”

洪阳道君故作惊奇地道:“你居然要去救老鹿?稀奇,成天见你咒他‘老不死’嘞!”

兆光道君皮笑肉不笑道:“我们蓬莱荣辱一体,魔族敢动方丈仙宗,就根本没把咱们蓬莱放在眼里,我可忍不下这口气!”

洪阳道君知老友脾气拈酸,但大事儿尤其拎得清,也不点破,只同他商量好后各派自家门徒回仙门集结弟子,准备齐上魔域讨人。

前来贺寿的众仙家却是心思各异,有的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有的是实力不济恐拖后腿,再一想起魔女匪夷所思的“造梦术法”,不由集体打起了退堂鼓。两位老道君也没指望他们,毕竟他们不仅代表本人的意愿,更代表身后仙门势力的意愿,仙魔两界停战协议犹在,天族未明确下达命令前,他们是不会掺和进来的。

主殿外,蓬莱三大仙宗弟子们列队而立,可谓声势浩大,气势逼人,只待道君一声令下,便要整装出发。

此时,有一人向两位老道君行来,那人步伐不急不缓,行走间垂下的掌中现出一柄三尺长的神剑,那剑没有鞘,剑骨上隐有七星轮转,剑华如水光漫过众人,令人不寒而栗。

洪阳道君看见来人有些出乎意料,愣了一下才道:“岚樊上仙这是……”

岚樊用手指弹了弹佩剑,挑眉道:“我跟众位仙友去魔域。”

洪阳道君喜出望外,刚要答应便被老友扯了一下,兆光道君咳了一声,迟疑道:“魔族隐忍多年,如今方现出了虎狼之心,他们也不知招揽了多少像那魔女般的奇人异士,小友身份尊贵,若有闪失我蓬莱不好向狐帝交待啊!”

岚樊不以为意:“造梦术固然厉害,可也并非无解。我们去魔域总要路过‘巫灵山’的,他们巫族出的祸害,自然要拉他们去解决。”青年眼眸一转,望向另一位老道君,挑眉道:“实在不行,我多准备几桶水,让洪阳道君泼个过瘾便是了。”

洪阳道君听他说完最后一句,不由有些心虚,见青年一双桃花眼里充满戏谑,心下暗道一句“狐狸果然精”,面上打个哈哈不接话了。

岚樊挑剑指向遥远的北方,眼底充斥着深不见底的寒意,薄唇微抿:“道君不用顾忌青丘的立场,毕竟三百年前,我就杀上过魔域。我的立场就是青丘的立场。”

两位道君倒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兆光道君问道:“岚樊上仙可是与魔族有旧怨?”心道若是如此,便最好不过了。有青丘相助,他们救人更多了几分成算。

岚樊闻言挑起了唇角,那笑容俊逸非凡,又清冽得如同出了鞘的刀。

他缓缓道:“新仇旧恨,这次便与他们一块儿算个干净。”

两位道君相视一眼,目中皆浮起满意之色。

现在方丈仙宗群龙无首,岛上诸多事宜都由毕尤道尊主持大局,凤五夫妻奉命在此召集弟子,玉宁听见岚樊所言,站在一旁低首垂目,芙蓉面上泛起淡淡的追思。

说起她与岚樊的相识过程,只能用“孽缘”两字来形容。

那时她只豆蔻之年,随师兄师姐们一起在人间历练,那次的修炼任务他们完成得十分圆满,谁料想竟在回程途中被魔族盯上,与他们交手的魔族女子修为高深,鹰捉小鸡似的逗弄着他们,同时掳走了她和另一位师姐。

她与师姐被魔女带到了附近的无名山中,青天白日的,那座山头却被黑压压的乌云罩住了,一入山中,呼啸的狂风迎面吹来,隐隐的雷声似乎马上就要落在她们头顶,她突然意识到这是有仙人要在此地渡雷劫。

当时她还没有眼力能看出那是九天雷劫,但也意识到那次雷劫十分不寻常,虽然还未落下天雷,但劫云凝聚的压力已让人呼吸不畅,沉重的威压更是让人寸步难行,扛着她们的魔女不由得停了下来。魔女踟蹰片刻的功夫,凌空突然出现了一只鞭影,劈头盖脸地冲着她们挥了过来,那魔女反应很机敏,带着她们原地一滚躲了开,与此同时,空中传来一道雌雄莫辩的声音,魔女听见声音立即跪下,口中恭敬地唤了声“师父”。

而她只觉眼睛一花,一个黑色的人影蓦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她呼吸紧促,张大眼睛瞪视着黑衣人绝美的面容,那人面无表情地收拢手指,迅速在她颈间种下了术法,她感觉颈间肌肤一阵灼热刺痛,然后就被那人甩在地上,艰难残喘。

黑衣人偏首看了她师姐一眼,不满地道“时辰不对”,说着对师姐痛下杀手,她只听师姐惨呼一声,渐渐在黑衣人掌中没了气息。她又是害怕又是愤恨,睚眦欲裂地瞪着黑衣人,黑衣人对她的恨意满不在乎,还颇有兴致地挑起她的下颌,哼笑道:“这张脸皮生得不错,便宜那渡劫的小狐狸了。”

她心中猛地一惊,那人一掌击在她后颈,她瞬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黑暗的洞穴中。

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浑身上下一动不能动。她只能无助地望着洞顶等待时间的流逝。

洞穴深处时不时地传来断断续续的异响,在黑暗中让人寒毛直竖。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口传来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洞里也有了光亮。

来人正是捉她的魔女,她手擎焰火,驱散了四周的黑暗。

借着火光她才发现洞里还有另外几名女子,她们年龄、容貌各有不同,但同她一样每个人颈间都浮现出紫色的咒纹。大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泪光。

魔女把后背上的人卸货一般扔到了地上,眼睛轮流在她们身上扫过,似乎是在清点人数,那人离开时看着她们的目光带着点怜悯,令她心中更加不安。

她们一共九人,或倚着洞壁坐着,或在冰冷的地面上僵硬地躺着,像被主人随意丢弃一地的木偶。

后来惊雷一道道落下,电光将洞穴照得通亮,明明灭灭间,八十一道天雷一道强过一道,一道响过一道,直把青山劈为焦土。地在震山在摇,她们藏身的山洞里巨石一块接一块地砸下来,她们却连惊叫都发不出来。直到一块巨石朝她飞来时,她也只是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等死。

她在那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双亲和祖父,眼泪刷地淌了下来。

也是在那一瞬间,她得救了。

她的恩人,在那一瞬间,不计死生地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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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宁仙子!玉宁仙子!”

陷入回忆中的玉宁猛地回过神来,一名仙宗少年正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她立即收敛起心神,她明白,她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专心应对眼下的危机。

前来传信的小弟子称毕尤道尊有事唤她,她微微颔首,莲步轻移随小弟子而去。路过岚樊身旁时,她脚步轻轻一顿,终是忍不住问道:“三百年前,你攻上魔域可是为了恩人?”

岚樊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玉宁心神一震,不由颤声问道:“恩人真的被魔族害了性命吗?”

岚樊凝神看着手中的剑,半天没有吭声。

玉宁很少见到他这样沉默,安静地站在原处等待着,她知道这个问题不好说,就连九重天都对此事一直讳莫如深。但最后她终究听见了他的回答——

“这一次,我要魔族,血债血偿。”

玉宁感觉胸口涌上了激愤的热血,她点了点头,垂首拢齐了被风吹得凌乱的广袖。

风从北边来。

风的尽头是她救命恩人的埋骨之地。

她抬目瞥了一眼风起云涌的海天尽处,转身迈向前方。

她想,恩人的尸骨,天族不去收,那就由她们去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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