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艾落下去的时候觉得自己肯定在劫难逃,呼呼的凉风打在脸上,钻满她的口鼻,呛得人呼不出一口完整的气儿,没多会儿她就憋得脸色发紫,就连肺腔子都跟着疼起来。
深渊下似有磁场,仿佛自地底伸出了一只无形的巨掌在拖着她下坠,她随着那股力量越落越快,身体时而擦撞过冰壁的棱角,冰刀霜剑割破口子无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运气不错,胳膊腿还安安稳稳地呆在身上。她此时还未来得及对传说中磨骨吮血的九转诛仙阵升起惧意,心里最害怕的事情是落地姿势不对——脸朝地被摔成一摊烂泥实在太惨了!
她忍着浑身剧痛艰难地在空中施法翻着身,好不容易脸朝天了,却见她家上神就在她上面不远处,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心脏剧烈一颤,刚止住的眼泪又飚了出来,瞬间升起了求生的意志!
凤青鸾一抓住少艾就使了个定身咒,虽然无法对抗九转诛仙阵的引力,但好歹降下了速度,避免了被糊成两张肉饼的悲剧。
绝处逢生,少艾一时激动得语无伦次:“上神……不,女、女神,您万金之躯,怎可为了婢子——”
凤青鸾伸手捂住婢女聒噪的嘴巴,皱眉望向下方冰壁上突兀现出的数十个黑黢黢的洞口,陡然感到某种强大的力量自那些洞中传来,摧枯拉朽,不可抗拒!她猛地一把抱住少艾,须臾间便被那股力量拽进了一处洞穴,那洞穴四面都是晶莹剔透的幽蓝冰壁,两人在狭窄的冰洞中翻滚了半晌,最终在窄洞的尽头停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少艾的双手终于挣脱了破破烂烂的白练,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好美的仙境啊!”
凤青鸾放目打量着眼前的秘境,试探般轻轻落下了一只脚,脚下绿草如茵,触感真实。再往前行去,花木扶疏影深,小桥流水潺潺,更远处挂着一帘水瀑,她甚至能感受到湖中溅出的水珠扑上脸颊带来的湿气。
少艾蹲在湖边清洗了一下身上细碎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可气色还算不错,一张嘴说话便透出几分劫后余生的欢快来:“什么狗屁阵法,传的那么可怕都是魔界用来吓唬人的!上神啊,少艾这条贱命是您救的,以后供您差遣,你让我向东就绝不向西,让我上刀山我就绝不下油锅!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凤青鸾正站在瀑布旁仰望着飞泻而下的流水,忽而偏头道:“我想让你闭嘴,可以吗?”
还没表完忠心的婢女:“……”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凤青鸾伸指敲了敲怪石嶙峋的高山,附耳一听便面色凝重下来。
少艾忙问:“上神,您发现什么了?”
“石无回音。”凤青鸾问道,“你见过没有尽头的山吗?”
少艾想了半天明白过来,一阵心慌意乱。她女神的意思是,这仙境就像路上那个木头魔女说的“障眼法”一样,都是假的?!
凤青鸾咬破一根手指尖,飞快地在山石上写下血色咒文,随着一声“障破!”的金玉之声,高山和瀑布原地消失了,被美景遮蔽的冰墙显露在人前。
那堵冰墙平整光滑,紫水晶一般剔透明亮,墙体应该十分厚重,因为透过它虽然可以看见冰墙那头的景物,但景象扭曲变形得厉害。
少艾被对面地狱业火席卷天地的可怖场景吓得退步连连,隔着冰墙似乎都能感到烈焰焚烧的热浪。
凤青鸾耗损了大量灵力,面色如纸,回眸见婢女浑身颤抖、两眼发直,登时心中一紧,大声唤道:“别看它!幻象而已,别让恐惧操纵你!”
到底晚了一步,话音未落地,两人已离奇地穿透冰墙身处火海之中。
凤青鸾从怀中取出一件水火不侵的大披风,兜头罩在了少艾的身上。少艾缩在凤青鸾身后差点晕过去,凤青鸾告诫道:“清心凝神,勿动妄念。”
少艾只觉今日所经历的种种险境颠覆了她对“困厄”这一词的认知,要不是女神在侧壮胆,她真的要吓尿了。吓傻了的脑袋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机械地念起了“清心咒”。
凤青鸾:“别多想,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少艾:“上神……你越说我越想了怎么办??”其实她最怕的是蛇和虫子,不不不,千万别想,比起被虫子爬满身,她丫宁可被烧成一根柴火棍!
凤青鸾站在滔天火海中央,吐着毒信的火舌猖狂地舔上她的肌肤,强烈的疼痛感令她头脑更加清醒,她闭眼片刻,终究想通了其中关窍,当下闭目凝思,再睁开眼,两人已挪至一处静谧虚无的空间中。
少艾一见脱离了火海,立马瘫在地上不动了。
两人所在之处空无一物,凤青鸾环视一周,没有了幻象的干扰,空间的本来面目原形毕露,冰墙共有八面,每一面都上演着或美妙或恐怖的幻境,而她们的头顶与脚下是实打实的万年寒冰,整个空间就像个密闭的八卦形大冰室。
让人插翅难逃。
少艾回过神来才发现女神受了伤,那水葱根似的纤纤细指上烫起了两个黄豆粒大的水泡,当即心疼得不行,赶忙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为主子处理伤口,边抹药边问:“上神,这里是您心中的幻境对不对?”
凤青鸾点了点头。
少艾看着空荡荡的、堪称荒芜的空间,真心觉得女神无欲无求无忧无惧地过了头……不过,好歹她们现在安全了。
凤青鸾沉吟半晌,到底觉得婢女应该有个迎接困境的心理准备,于是挑了几条不太严重的事实简短地说了:大意就是,这确实是九转诛仙阵,不过不用太担心,它只是一座残骸,威力不大,充其量也就是座看起来唬人的移动迷宫;但是阵中没有灵气,她们恐怕得饿几天肚子了。
少艾对这座“看起来唬人的移动迷宫”无力吐槽,再一听要在担惊受怕中吃不饱,立时感觉一个闷雷劈在了头顶上,整个人都蔫了。
凤青鸾摇了摇头,心道:我只说要饿几天她便感觉天要塌,要是想通了这里没有灵气,迟早有一天她们会灵力枯竭,到时候随便来个魔修都能抓住她们任意处置的道理,还不得直接吓死了?
少艾萎靡了一阵子,突然精神百倍地拽住了凤青鸾的袖子,严肃地道:“上神,你还忘了一件事情!”
凤青鸾莫名地觉得有点紧张,她实在有点消受不起“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婢女……
“上神,你兜里还有一只小鸡哟!”省着点吃,够顶好几顿饭!
凤青鸾:“……”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多虑了,婢女的聪明才智显然都在平日八卦时从嘴里吐光了。
空间幽静如同古井,无波的日子让人摸不准时光的流逝。
少艾眼底的青框越来越深,被八位面不停轮放的恐怖大戏折磨得夜夜难眠,当然,比起睡不着觉,封闭空间里老僧撞钟般枯燥的日子更让人了无生趣。无聊的岁月硬是让她忍住了轰天响的肚鸣,整日老母鸡般仁慈地看着那只被放出来的白毛鸡闲溜达,自己过起了闲来无事薅鸡毛的可笑日子。
时至今日,她神经再粗也隐约明白了魔族的险恶用心,九转诛仙阵虽然是个残骸无法一击毙命,但这座没有出口的迷宫好比一把钝刀子在割肉,一个正常人迟早会被残酷的现实拖垮,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了——想到此处,她不由看向一旁那一脸云淡风轻、心无旁骛在打坐的凤青鸾,为明显不属于“正常人”的女神默默地献出了自己的膝盖。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日,少艾终于耗光了体内全部灵气,她虚弱得连话都懒得说,见她主子依然八风不动地在打坐,勉强提起精神问道:“上神,我们还能出去吗?”
凤青鸾从入定中睁开眼睛,少艾被那仿佛包含宇宙却毫无情绪的双眸扫了一眼,竟然冻得打了个哆嗦,她不由眨了下眼睛,定睛再看,女神还是那个女神——外表有点冷冷的,其实战斗力爆棚的貌美少女。
凤青鸾道:“会的。”她一直积攒着体内的灵力,她在等,等魔族的人前来收网,到时候便是破釜沉舟的一搏了。
而少艾被她斩钉截铁的语气所鼓舞,居然真的信了她的邪。不吵不闹地又过了数日,少艾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前金星直冒,深感自己大限将至,想起害死自己的狗屁大阵,一时悲从中来,奋力抬起头怒视着那八堵平日里连瞄都不敢瞄一眼的冰墙,以此宣泄她心头最后一丝不甘与愤怒——
而这一眼望去,她不由惊讶地张大了眼,疑道:“我是饿得眼花了吗?墙对面怎么会有人?”她刚一说完,就见原本闭目养神的主子目光如电射向自己所望之处,瞬间似道轻鸿闪现在那堵冰墙之下!
少艾“唉”了一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阵中真的有人!除了她们两个,还有其他人落入了九转诛仙阵!她顿时精神一振,撑起身子追了上去。
等少艾到墙下时,凤青鸾已是神剑在手,正凛凛生风地对着冰墙一通连劈带砍。那柄削铁如劈柴的神剑落在墙上竟然只能削下些许冰屑,少艾的视线透过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华和漫天飞舞的雪沫,见墙对面的空间里正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位是个身穿白色道袍的白胡子老头,他似乎与对面的黑衣人发生了口角,当然,要少艾来看,更像是老头一个人在发脾气。对面的人黑色斗篷遮面,比起又撸袖子又跳脚的老头,那人反应甚是冷静。
老头吵得发红的脸盘被冰墙投映得曲折离奇,看上去像根泡肿了的大红萝卜,引人发笑。少艾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捂嘴道:“呀!莫不是金鹿道君!”
难怪她家上神刨墙刨得如此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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