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二中开学半个月后，谢心澄发现一个大秘密，准确来说，是她自以为的大秘密。
下午两点多钟，阳光正浓。
当然，困意也浓。
谢心澄打着哈欠，拎着蓝色的长形玻璃杯，杯身反射着阳光的一小段弧线。
经过楼道，一个女生正从五楼下来。
熨平的灰蓝衬衫，全梳上去的头发在脑后形成一束斗志昂扬的马尾辫，看人时眼梢习惯性往下，带着几分蔑视。
如果说每月月榜上除了郑以媛还有谁能和梁兆远抗衡一下，那必然就是这个女生，因为成绩好各科老师喜欢，平时走路恨不得用下巴看人。
二中班级分等级，五楼两个A班，四楼普通班，有时谢心澄去楼上找郑以媛不巧遇到她，总能听到两句阴阳怪气的话，
“普通班的天天往楼上跑，带坏别人学习风气。”说完，眼睛往下一瞥，马尾辫从谢心澄眼前扫过。
“你说谁啊。”走廊人多，郑以媛拉住谢心澄，“算了算了，我们到这边说。”
自从高一竞选班长失败后，她天天看郑以媛就像看欠债的一样。
“神经病，你怎么受得了她。”
“小点声，平时我们又不说话。”郑以媛拉着谢心澄到另一边。
看她拎着水杯，估计楼上饮水机又坏了，谢心澄困意消了一半，小跑两步走到前面，听到后面哼了声。
“切。”
谢心澄翻了个白眼，切什么切。
教学楼侧面有一大片树林，一排栅栏与外面马路隔开，热浪层层扑面。
水房在东西走廊尽头，饮水机前站着两个男生，谢心澄跑了两步，想着尽快接水回教室吹空调。
要拐弯时，脚步一个急刹。
那两个人应该是认识的，其中一个靠着墙壁，低头看向另外一个男生的衣服，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
站着接水的男生个子比同龄人要稍高一点，背脊挺拔，穿着的校服袖口是蓝色的。
那一年二中校服刚换成了这种蓝白相间的样式，同学们调侃比以前万年不变的红黑好看多了。
领口叠的十分整齐，低头接水是露出后颈的棘突，头发要短一点。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心澄已经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男女主冲锋女主双眼含泪捂唇，她和郑以媛说演的太假了，哪有这么夸张，直到现在。
“你再不说我走了。”
回家的路上，郑以媛淡定的过分。
谢心澄这小孩情绪充沛，可能喊着老天爷的也是无关轻重的小事。
“这次真的是大秘密。”谢心澄还是感觉不可思议，“你知道我今天中午打水的时候看见谁了吗？”
她的表现，说不定真是什么意外的事，郑以媛稍作思考，“你初中前男友？”
这个算是配得上这么吃惊的表情。
“不是，再说那个不算，顶多是闹着玩的。”
谢心澄藏不住事，直接说出来，“江渝。”
她试图从郑以媛脸上找出和自己同样震惊的表情，然后发现失败了，甚至从她脸上看到几个黑点。
“你不惊讶吗？江渝。”
郑以媛皱眉，“江渝在二中读书，没和你说过吗？”
从好友眼睛里，谢心澄再次看到自己错愕的样子。
“你们都知道?!。”
“梁兆远没和你说？”
“没有！”
她几乎是喊了出来，引得路上几个同学往这边看，谢心澄低头捂唇道，“你们没和我说过，但凡说过我就不会……”
“你怎么了？”
“我就——”谢心澄沉了沉肩。
说来话不长，事情回到开学前一周。
紧赶慢赶卡着时间，谢心澄在试卷上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十分圆满地画了一个漂亮的句号。
郑以媛注视着她极为缓慢的动作有些无语：“你是在画鸡蛋吗？！”
“这叫仪式感。”
“行了行了，快点收拾东西，一会自助餐人该多了。”
他们约好晚上一起去吃烤肉，几个人中只有她自己的暑假作业拖拖拉拉到假日告罄才做完。
走出图书馆，梁兆远已经站在公交站台下等着，穿着白色的短袖，球鞋同样雪白，低头摆动着手机。
谢心澄一直觉得他和江渝能玩在一起是有理由的，两人的衣服比她的还要干净。
低头看了自己的T恤，上面还有吃火锅不小心滴到的油渍……
“江渝呢，还没来？”谢心澄凑近，屏幕上运行着单机游戏。
“哦。”梁兆远先往谢心澄身后看了眼，然后再看向她，“他这几天，嗯，家里有事，不方便出来。”
“家里有事？”
一看谢心澄表情，凭初中三年的了解，梁兆远就知道是不好糊弄过去的，拦住她的手机，
“别啊，他这几天心情不好，还是别打扰他了，让他一个人待着。”
“你就怎么知道我要给他发消息。”
系紧了鞋带，郑以媛起身走过来，“江渝今天不来？”
“嗯，没多大事。”梁兆远说。
选餐的时候，谢心澄故意跟着梁兆远，缠的他没办法，“行行行，和你说，不过你答应我不准去烦他啊。”
“我保证。”
“就是江渝爷爷这两天在医院，他估计挺忙。”
“生病了？严重吗？要不要紧，你说他心情不好，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一半一半吧，他家里事业出了点问题，现在父母都在国外，把他送到这里接着念书，所以……。”
吃完饭，谢心澄前脚和他们两人再见后，后脚就给江渝发了信息。
她答应梁兆远不会烦江渝，又没说不准找他。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复。
在市中央公园下了车，谢心澄一个人闲逛，就这么巧，那秋千上坐着的，不是江渝还有谁。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谢心澄小跑过去，离他还有两三米远的位置停下，顺了顺自己额前的刘海，然后走过去。
“咳咳。”她假意咳嗽两声，等男生转过身才故作惊讶道，“江渝，是你，好巧哦，掐指一算，你我二人之间必有天赐的缘分。”
江渝左手握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谢心澄迅速在他旁边的秋千架坐下，偏着脑袋，
“发过去了，我还以为你手机坏了。”
本来话就少的人，今天比往常更加沉默。
“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圆好亮。”谢心澄推了推他的胳膊，语气激动，“江渝快看，真的好圆，比我今天吃的披萨还要圆。”
她说个没完，江渝只得抬眼。
墨黑的天空，几颗星星簇拥着一弯上弦月，哪里是圆的，这么说了，他一转头，却看见身边人脸上带笑，圆圆的眼睛里带着特有小女生的狡黠。
是故意的。
“我就是想和你说话。”谢心澄脚尖在地上点了点，秋千前后小幅度的晃动，视线却一直放在男生身上，“笑一下嘛，这样我看到月亮的时候就会想到你了。”
不知为何，心里多出来某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江渝身体往旁边侧了侧，看着不远处的建筑物。
她偏头看他，“笑了。”
江渝：“没有。”
“有。”
“……”
莹白色的路灯，不远处有几个家长带着小孩散步，江渝收回目光，“梁兆远让你过来的。”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避开话题不谈。
“不让呢，说江渝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待着，让我不要过来。”谢心澄学着梁兆远的口气，有模有样的。
“那你还过来。”
“过分了啊。”谢心澄正了正脸色，“只是觉得一般人越是这样说，其实心里都是期待有人陪的。”
那几个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这边就只有他们两个。
这话不就是明摆着说明，她是过来陪他的吗？
前面还说好巧，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谢心澄都不知道怎么就被他绕进去了，她盯着地面上的影子，挽了挽耳后的头发，
“还有三天就开学了。”
“嗯。”
就嗯？
谢心澄刚这样想，又听见江渝说，“谢谢你。”
花坛边路灯下飞着几只小虫，夜晚连蝉鸣都停了，草丛里偶尔几声响。
男生的声音在这夜晚显得沉静明朗，白色的长袖，衬得人有些清弱，或者说，清冷。
谢心澄盯着他的五官看，身体不自觉往这边倾斜。
“你——”江渝揉了下鼻梁。
“啊。”
谢心澄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地掐了下自己的腿,在江渝面前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样，有时候说话间就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
刚刚他说了什么，谢谢？
谢心澄摆手，十分礼貌，“没关系没关系。”
手机嘟嘟的响起来，“糟糕，都这么晚了，‘太后’打电话让我回去了。”
“太后？”
“我妈。”
电话前面还有好几条短信，刚只顾着说话没注意，“太后”亲自打电话，再不回去就死定了。
“快看那个男生，我的理想型。”
“卧槽，简直了。”
循着声音方向，谢心澄看见两个女生挽着手过来，其中一个还拿着手机，装作拍风景。
“好像有女朋友了，旁边那个。”
“不会吧，说不定是哥哥带妹妹，过去试一下？”
妹，妹妹？
长得还挺好看的，怎么是眼线画多挡住视线了，把她当作江渝的妹妹？
谢心澄一个箭步站在江渝前面，挡住那两个女生的视线，对他说，“这么晚了，你早点回家，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啊。”
“这里有东西，别动。”
她往前靠近了一步，在他肩膀上找什么东西一样。
江渝问：“你做什么？”
那两个女生走了，谢心澄站好，“不做什么，就是刚刚帮你拦了两个桃花呗。”
“桃花？”
“嗯哼。”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二中高三管理是有名的严格，听说这学期还有大小周，肯定不能像暑假这样三天两头的见面了。
红灯转绿，最后一班公交车远远驶过来，在站台停下。
谢心澄看着他，“你刚刚是不是说谢谢我。”
“是的。”
“我们这边的习惯是，单纯说谢谢是不够的，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师傅冲外边喊，“小姑娘，上不上车啊，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什么事？”江渝问。
“帮忙实现我们刚认识时那个魔法。”
少女狡黠一笑，两步上了台阶。
车门关上，谢心澄快速的打开车窗，江渝还站在站台的位置。
要留下什么东西，这样想着，她已经将手腕上一直戴着的东西摘下扔给他。
“我知道你不会忘记的，还有我，再见！”
仲夏夜，夏日长。
公交车稳稳行驶。
江渝摊开掌心，是一串手链。
……
“想什么呢。”
谢心澄眨了眨眼，她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问问江渝开学在哪个学校，谢心澄感觉这件事还是暂时放在肚子里。
“没什么，特定的环境下，说的话不能信吧。”
“怎么听不懂你说话。”
“就当我胡言乱语。”
“神神秘秘的，你和江渝打招呼了吗？”
谢心澄摇头，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中午。
走廊白色的墙壁，窗外梧桐树明亮的绿色，热气带来一瞬间的恍惚让人以为还停留在暑假。
水流停止，江渝拧上水杯，微微弓起的腰站直，身量挺拔的像松柏。
如同希区柯克的变焦镜头，周围栏杆飞速后退，在云彩遮蔽住的太阳重新出现的一刹那，男生的侧脸明晰起来。
谢心澄跑了，回头撞到同学，白赔一个保温杯。
后来同桌回忆她一个下午都没说话。
谢心澄带着几分担忧，“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她转头看了看周围，仿佛话题中心人物随时可能出现一样，“不要告诉江渝我在二中。”
“为什么？”
年少时的自尊心总是来的莫名其妙，谢心澄盯着柏油地面，拉链挂件小熊不断拍打着侧边口袋。
旁边走过去几个同学，正在谈开学摸底考的事情，其中一个男生说暑假一点没学肯定考不好了，另一个说少骗人了明明在图书馆见过你很多次。
摸底考？
谢心澄扯了扯书包肩带， “走，去图书馆。”
郑以媛：“？”
图书馆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概率少的可怜。
谢心澄一脸认真，“如果开学摸底考冲进前200名，就告诉他。”
事实证明，任何激励在绝对的现实面前都是起不了作用的，她甚至没坚持到两周后的考试就打了退堂鼓，
“还是算了，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我的脑细胞说它们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要么就罢工。”
不出意外，谢心澄的名字甚至都没出现在第一张成绩榜上。
“你俩真是，难解难分。”
分数榜前，谢心澄看着紧挨着的两个名字啧啧评价道。
郑以媛嫌弃，“什么用词。”眼神往上扫，“第一名果然是江渝。”
“果然？”
“嗯，暑假看过他的试卷，用的方法和解题思路都很厉害，用了很多的竞赛知识，不仅仅是课本上的。”
“停。”谢心澄打住，“天天和你们在一起我都快要有压力了。”
左侧人群中议论声忽然大起来，谢心澄站在郑以媛旁边，以为是教导主任过来了，越过几个背影，听到身边的同学问：
“那是不是A班的江渝？”
还有人说，“二中的排面啊，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
这是谢心澄第一次听到江渝的名字从很多人口中说出来，然而很快她就会发现这只是个开始。
有同学不清楚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却认识郑以媛，开玩笑，“江渝和梁兆远，郑女神选哪一个啊？”
谢心澄蹲下假装系鞋带，然后发现今年穿的是小皮鞋。
梁兆远勾住江渝的肩，“可以啊，估计马上老头要叫你到办公室写下周的升旗稿了。”
“不是说要吃饭？”
江渝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然而在周围投过来的注视中，却似乎有一双眼睛的视线格外让人注意。
他感应般转身，往右侧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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