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西北角梧桐院。
“表妹,你为何这样子想?我对你的心……苍天可鉴。”
姜婴宁眼眶微微发烫,望着面前这个执拗起誓的男子。
他苍白的面颊因激动而泛着绯红,羞于出口的情愫,这一刻却在脸上显得清清楚楚,就连那双墨色的瞳仁也亮得惊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滚烫的誓言掏出捧在她眼前。
她终究是不敢直视那赤子之心灼人的热度,慌乱地避开了对视。
她用力咽下喉间哽着酸涩的苦涩味,在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颤音要出现前,强硬地平静出声。
“哦,我知道了。”
孟槐安凝视着她那张始终如一的容颜,眼底翻涌着潮水般的失落,却又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的东西,哑声问道:
“那表妹你……你就算不喜欢我,至少……至少不算讨厌我对不对?”
话语间带着脆弱的颤音,似在风中飘摇的烛火,稍一触碰便会熄灭,看得人心疼不已。
姜婴宁用力的咬住下唇,强忍眼底的泪意,这才故作噗呲的一笑,在他即将要哭出来的表情下,这才认真告诉他。
“孟槐安,我不讨厌你。”
孟槐安,我从来就没有讨厌过你,哪怕是上一世。
孟槐安虽未捕捉到她心底未言的涟漪,却仍长舒一口气,嘴角扬起惊喜的笑意:“就这样子就好了。”
姜婴宁却看得心里一阵痛,但为了孟槐安的安危,她是一点都不敢在外人的面前展现出孟槐安对她的重要性了。
因为她不像上一世一样,再次重蹈覆辙。
眼下,她指着破院里唯一的木桌,皱眉不悦,道:“你还不将东西放下?难道是想要私藏下来?”
孟槐安双臂紧搂着食盒与木盒,三步并作两步赶至桌前。
在姜婴宁微微颔首的示意下,他指尖有力地快速揭开木盒与食盒的盖子。
霎时间。
一颗颗饱满如红宝石的荔枝映入眼帘,绯红果壳上凝着晶莹露珠,似刚从枝头摘下,木盒内更叠着数件釉色莹润的青瓷碗具和茶具,表面上用鎏金描边着花纹,还搁着两块用黄纸包裹的茶饼,单单气味来说就是上等品。
他双目圆睁,尽是惊诧之色,喉头不自觉滚动间,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涩意。
“表妹,这是舅老爷遣人专程送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我不能收,你一会还是带回去吧。”
姜婴宁早已料到他会拒绝,所以不意外,只是淡然地在他对面的木凳上坐下,语气里有些嫌弃道:
“这些东西可不是给你的,我是带来让你帮我剥皮的。”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帮我剥皮,还要让我亲自动手?”
她傲气的话落下,孟槐安严肃的双眼反而亮了起来,当下羞涩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表妹你等等,我这就来。”
话落,他便利落起身,自木盒中取出两盏青瓷碟,提食盒至水畔,将荔枝倾入水中。
在净手后,指尖轻拈浮果,一枚枚置于碟中,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世家公子惯常的笨拙。
姜婴宁并不意外,早年孟槐安在太傅府中便吃过稀罕玩意,自是知道处理之法。
这不,他端着梳洗干净的果子回来,泛着莹润的指尖先轻捻果壳顶端,确认果肉洁白无瑕后,方小心翼翼剥开薄壳,连那枚褐色的果核也仔细剔去。
最后将剔透如玉的果肉置于姜婴宁面前青瓷碟中,一切做得一气呵成,无比流畅。
甚至,还熟练地递过来一枚干净的银制小叉子,小声道:“表妹你试试看?”
“虽说从南方送来要些日子,可这果子应当全程都是用碎冰裹着,瞧着像刚摘不久的。”
“就是不知味道会不会有区别,若是不对,你便快快吐掉。”
姜婴宁瞥了一眼他那满是挂心的小模样,压着嘴角的失笑,这才挑起一颗放在口中。
入口清爽,果肉多汁,不愧是皇宫妃子们人人争宠想要的稀罕东西。
但,姜婴宁却皱着眉,道:“一点也不好吃,你多剥几个,我再试试看。”
孟槐安见她这样子,只当是那荔枝的品质应当有点异样,便连忙挑几个瞧着极好的,快速剥开放在她的碟子里。
可姜婴宁只是吃了两颗,就无趣的将叉子放下,对他不满道:“你吃吧,我吃着味道不如以前好了。”
孟槐安怔住,正慌乱地想要挥手推辞,就看到姜婴宁皱着眉头,道:“难道你想别人吃坏肚子吗?”
“给你,你就好好拿着,不然……哼!”
最终,孟槐安在姜婴宁不悦的眼神下,只能无奈接过那果肉满满的碟子,小心的将姜婴宁专用的叉子放在一边,这才找来一双银筷子夹起一块果肉吃起来。
可他刚吃下一颗,就惊愕的抬眸看着姜婴宁,偏生她就那么皱眉看他,似乎很不满意他有任何的疑惑。
他只能压下其他的想法,将那果肉尽数吃完。
姜婴宁心里满意了,表面上却冷着脸,道:“至于那些没有剥皮也都给你了,记住了只能你自己吃!”
“若是给别人吃,吃坏了肚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孟槐安被她凶巴巴的威胁了一通,只能乖乖的点头,“我知道了。”
姜婴宁这才傲娇的点头,随之起身朝外走,道:“还有那些茶具,暂且给你先用,等保养出茶味来,你立马还给我。”
“好!”
孟槐安听话的回答着,目送她那道身影从眼前逐渐的消失不见,就连男子眼底的痴情也通通消失不见。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没有任何的变动,宛如一滩死水。
片刻。
“啧啧,这稀罕玩意是真的好吃,怪不得宫里的娘娘们都眼巴巴的望着南方的游船啊!”
孟槐安听到身边响起的声音,回过头就看到一身黑衣的李墨已经坐在木凳上,捏着一颗一颗荔枝吃得汁水四溅。
瞧见他的目光,李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还不客气道:“要我留几颗给你不?”
孟槐安垂眸扫了一眼,因刚剥过荔枝而微青的指尖,嘴角带着一抹冷意,道:“不必,我不爱吃荔枝。”
李墨听得愣了下,他刚刚分明吃得挺开心的,不过他向来都摸不透这个人的心思,便耸耸肩,得意道:“那可惜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爱吃,那本少爷就辛苦全盘都收了!”
孟槐安恍若未闻,指尖轻抚木盒中一只青釉茶杯冰凉的釉面,淡然问道:“殿下遣你前来所为何事?”
李墨听到正题,连忙低头道:“殿下说相府那边有异样,让你小心一点。”
“嗯。”
——
当晚,夜色渐沉如墨,薄雾漫过玲珑院的檐角。
“林姨娘。”
姜婴宁正对镜而坐,指尖拈着最后一只鎏金凤钗,正要卸下发髻时,就听到绛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抬眸,透过正房与寝殿之间的那一扇百色海棠透雕漆屏,朦朦胧胧的纱面,还是能看到林玉莲身影,以及一抹灰色长袍的男子身影。
绛紫快步挡在屏风前,欠身道:“林姨娘,我们姑娘正在梳妆更衣……苏大夫这般进入不太妥当。”
林玉莲仿佛这才惊醒,道:“哎呀,妾身这……”
她说着就连忙对屏风后的姜婴宁,惭愧地解释道:“妾身是太着急想让苏大夫给姑娘把脉,这才心急则乱,还请姑娘见谅。”
好在姜婴宁并没有脱衣服,只是发髻上没有了朱钗而已,便缓步从屏风后面出来,冷眼扫了一眼装腔作势的林玉莲,皮笑肉不笑道:
“那姨娘下次可要记得了,别在父亲的面前这般,指不定他还以为你和外男……你懂得。”
贱人,竟然咒她与外男厮混!
林玉莲的面色变了变,咬紧银牙,内心咒骂一下,这才欠身笑道:“妾身多谢二姑娘提醒。”
若不是急为了表现,她真像甩袖而去。
眼下,她说完就对身边的中年男人使眼色,那人立马上前拱手作揖,道:“苏某见过二姑娘。”
姜婴宁在主位榻上坐下,“起来吧。”
林玉莲见她不给她让座的意思,只能咬着牙站着,暗藏深意地叮嘱道:“苏大夫,我们二姑娘前几日落过水,还发过高烧。你可要好好给她把把脉,莫要留下什么病根子!”
“是!”
姜婴宁看着苏大夫朝着自己来,忽然笑道:“苏大夫来府中多久了?看着倒是有点眼熟。”
这句话让原本将药箱放下,准备拿出东西把脉的苏大夫愣了下,随之连忙拱手,道:“苏某来姜府已经三年有余。”
闻言,姜婴宁托着下巴,随口似的地问道:“那苏大夫给我母亲把过脉,开过药方?”
此话一出,正房内瞬间陷入死寂。
方才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骤然凝滞,如冰雪速封,连烛火摇曳的烛光都透出几分刺骨的寒意。
苏大夫的面色掠过一抹不自然,目光闪烁地偷觑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林玉莲,这才迟疑着上前拱手行礼,恭声应道:
“回二姑娘的话,苏某医术浅薄,未曾为大夫人医诊过。”
姜府一共才两名大夫,张大夫是负责前院,苏大夫是负责后宅的,所以在这样子的利益环境下。
但他说的话,姜婴宁半句都不会相信。
她柳眉倒竖,指尖落在案几之上,漫不经心道:“既自称医术浅薄,又如何在姜府立足多年?莫不是靠摸鱼混日子,欺上瞒下骗得这碗安稳饭吃?”
话音未落,苏大夫僵在原地,脸色铁青如淬了寒霜,袖中双手死死攥紧。
他在府中侍诊数年春秋,何曾受到这种对待?!
就在他要爆发之际,林玉莲像是回过神来般,紧忙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莲步轻移,袅袅上前,劝道:“妾身知道姑娘是害怕吃药,但苏大夫的医术在京城内也排得上号的。”
“哎——他到底是文人嘛,面皮薄,姑娘莫要拿簪花妙语与他计较。”
她特意避开重点话题,还在暗中讥讽姜婴宁刁蛮,就差说上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姜婴宁却似未觉,懒懒地支着腮,食指划过光滑的茶几,忽地一笑,道:“姨娘说得极是!”
“不过,谁都知道这世间最毒的、最负人心肺的,可不就是这文人最“薄的脸面”嘛~”
“它上可以诓骗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下能折辱千金万两难得的花魁娘子……啧啧,好一个文人啊~就是不知道姨娘遇没遇见过。“
话音未落,林玉莲笑意僵在唇角。
她与宋均当年并称“才子佳人“,多少闺秀艳羡?
可那宋均遇着姜如意后,可不就是姜婴宁话里最薄情的文人吗?
此刻姜婴宁看似句句说书,却字字戳在她心肺上。
她攥紧帕子,指甲掐进掌心,偏生面上却要强装云淡:“姑娘真会开玩笑,那到底是戏本子里的,妾身岂能轻易遇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