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这种像关爱小辈的话,黎渡姝从未听人对她说过。
已经殁了的乳娘莫妈妈或许也曾有细细道过,可惜,那已是极其久远的事情了。
黎渡姝放下银箸,小手指不自觉带颤,心窝好似暖流经过,带起一阵熨帖。
“嗯,”只这般单纯应答,黎渡姝总觉着不太合礼数,便补充道,
“二爷让人做的早膳味道极好,妾享口福了。”
卫雪酩轻轻颔首,是趁女孩敢抬眸看他时点的头,确保黎渡姝能清楚看到他的态度。
而黎渡姝见卫雪酩态度不像生气,心底绷着的那根弦也松泛不少。
然而,她对将军府,仍是没有很大改观。
卫雪酩早有礼贤下士的名声,关心爱护手下的人,应该,只是他一种习惯罢了。
黎渡姝垂眸,不再去看卫雪酩那双凤眸。
即使卫雪酩什么话都还没讲,她也不必怀疑,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态度,早就给他落下一种,她在永安侯府被苛待的想法。
是以,现下抬头,卫雪酩那双眼中,势必除了怜惜就只是感慨。
就像照顾着黎渡姝痴傻亲母的乡下婆子,在拿过银钱道谢后,也感叹一句。
“三奶奶人美心善,可惜侯府规矩多,人瘦了许多。”
心绪乱成麻,黎渡姝甚至没察觉,马车是何时开始辘辘前行。
直到途径有些吵嚷的市集,外头的呼喝声才惹回她些许注意来。
旭日高升,在车帘上透出饱满金光,黎渡姝坐在马车侧边,离车帘极近。
放在身侧的手指抬起,僵在半空,黎渡姝不自觉头垂得更低。
世家贵女掀开帘子,往外头瞧本就失礼。
更何况,她黎渡姝早已出嫁,现下还坐在养兄的马车上。
于情于理,都不该撩开车帘,瞧一下外头烟火气。
“闷,”许是当真不太舒服,男人嗓音略低,带了几声轻咳,
“掀车帘。”
语气是上位者自然而然的命令式。
好似有某种不得不做的缘由,黎渡姝指尖触碰到滑腻的车帘,揪住,没费多大劲,就掀开了这薄薄的车帘。
手感很轻薄,可掀开帘,金灿灿日头跃入眼帘时,黎渡姝不自觉闭了闭眼。
金光太过刺目,一滴晶莹毫无预兆,从她眼尾沟滑出去,无声无息,顺着面庞落了下去。
原来,掀开车帘,金乌、集市和人群,是这般模样。
好像,自从莫妈妈带她赶集被发现,给将军府的人狠狠罚了一通后,外头的景象,她便再没见过了。
指尖触到温暖,黎渡姝不自觉张开五指,本能追逐烈日。
“别看太久,仔细中了暑气。”
男人这回语气又变平淡了,他苍白脸颊浮起淡淡血色,嗓音平稳,倒看不出需要通风才能舒服些。
可惜黎渡姝注意力早已被外头翻跟头卖艺的人吸引,只含混在一堆叫好声中,抽空回他一声,“二爷说的是。”
男人望向女孩侧脸,见那双桃花眼盈盈生波,他嘴角轻勾。
分明没那么难养,只需好好给点食,时不时放些自由便足够了。
真真儿江叔养的狸奴一般。
察觉到男人目光在自己面上停留,黎渡姝下意识偏了头。
她攥一下帕子,只觉那日头或许也有些不好,晒得脸上发烫,身子也跟着热起来。
五福寺,上香的香客总是很多,将军府几辆马车在山脚停下,已经陆续能听到旁边行人脚步声。
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越鸟鸣。
碧空如洗,一丝风也无。
眯眼抬头望,树梢一动也不动,日头大喇喇照下来,将原本翠绿枝叶撒上一层嫩色,倒真如同一幅静止的画。
黎渡姝嘴角轻勾,还是一幅已经修复完毕,重焕生机的古画。
“今日之事,妾谢过二爷,”黎渡姝喜悦之余,也没忘记向卫雪酩道谢,
“往后二爷若是……”
黎渡姝正欲说下去,话头却止住了。
两人身份云泥之别,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年轻战神,另一个,则是匆匆嫁人,准备闹合离的冒牌千金。
且不说卫雪酩如何看她,她黎渡姝当真,有能帮得上他的地方么。
那句“若二爷有需要帮衬的地方,尽管告诉妾,妾妾定当竭力”,显得很苍白无力。
以及,可笑。
见女孩嘴角牵动,纤长睫羽垂下,遮住眸底一丝落寞,卫雪酩眼神暗几分。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男人嗓音淡然,轻轻抬一下手,掌心对外。
他一向站得这般直,好似那遮风挡雨仍旧挺立的松,或许看到狼狈的行人,愿意垂下枝头,给几分荫蔽。
但他同时也清楚,行人都自顾不暇了,又怎能助他做些什么。
黎渡姝贝齿轻咬内唇,低着头,手边帕子紧紧绞着。
她没有敢抬眸瞧男人神情。
不出意外的话,只会跟其他人一样,是一片漠然和无所谓。
“小姐,”明月一声声呼唤就在耳边,黎渡姝眸子缓缓有了焦距,看到的就是明月满脸担忧,
“是不是二爷欺负您了?您怎么魂不守舍的。”
不想让卫雪酩承担这个无谓骂名,黎渡姝强撑着摇头,脑子却昏昏沉沉,好似沉疴难愈。
她早在卫家军凯旋前半月,便已有咳嗽流涕,忽冷忽热之症状。
本以为趁年轻,身子骨强健,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没成想,现下还加了头昏脑涨这一条。
耳畔嗡鸣声尚未结束,一道娇蛮音色闯进她耳中,“母亲,那个地方晦气,我不去。”
语调后半截拉长,明显是小女孩儿对长辈撒娇的口吻。
那声音黎渡姝耳熟,是赵妍。
“胡说,”赵大夫人嗓音严厉,难得连着两日在外给女儿脸色看,
“那是你三嫂救你的地方,怎么就不好了?快进来。”
黎渡姝抬眼瞧去,果不其然,赵大夫人脸色铁青,赵妍噘着嘴,不断摇头。
她们两人好似在表演某种剧目,你拉我扯,你骂我嚎,好不热闹。
赵大夫人感觉到旁边越来越多人,心有怒意,她本来是不想对女儿说狠话。
然而,黎渡姝是永安侯府跟将军府好不容易搭上的一条线。
往日,将军府不过是得皇上看中,如今,卫国公大胜归来,虽外边有传言,但国公爷是赵惜顶头上司,肯定能给赵惜美言几句,找个好差事。
想着黎渡姝是个啥都不愿提的锯嘴葫芦,赵惜主动提又嫌没脸,赵大夫人这才打算亲自来一趟。
仗着亲家的身份,卫老夫人总会担待他们些。
说不定,为了充面子,当即就让卫国公给赵惜安排差事,也未可知。
可惜,赵大夫人脑筋算尽,也没有料到问题会出在她女儿身上。
赵妍今儿一早就起了见赵大夫人要出门,吵着闹着要随行。
赵大夫人方才在马车上屡次教诲,要赵妍来到五福寺要守礼数,别给她添乱。
赵妍这小家伙答应得爽快,不料转眼就闹起来。
还是在卫国公车架附近。
卫老夫人的马车跟卫雪酩车架近,几乎是同时停下。
卫老夫人换软轿前,忽闻外头号哭,好久不见消停。
原本起个大早就是心烦意乱,卫老夫人不见得有什么好气,使唤身边婢女也皱着眉头。
“阿音,外头发生什么事?寺庙跟前,怎么吵吵嚷嚷的。”
赵大夫人正撂下一句“再这样,你自己留外头”,卫老夫人的婢女淼音便款款行至附近。
“我家老夫人有话,”淼音常年跟在卫老夫人身边礼佛,语气刻板,听上去有些像责问,
“是谁在外头吵嚷,扰了寺庙清净。”
赵大夫人也是一时气涌上头。
自己的女儿不服管教,儿子跟表妹搞在一块儿,嫌求人丢面儿,让她一个当娘的出面。
原是为了孩子,做娘的这般操心也没什么。
但赵大夫人在气头上,昨儿骂赵妍,让女儿回去跟她闹了好一阵脾气。
赵大夫人叫人买了糖画回来,仔仔细细哄上半天,赵妍才含着泪,跟她握手言和。
儿女是心肝宝贝肉,说不得,那婢女就不一样了。
赵大夫人带着点被外人看热闹的难堪,语气不善,斜眼瞧淼音。
“你又是谁?我堂堂永安侯府的宗妇,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婢女来管教。”
淼音是跟在卫老夫人身边的老人,比赵大夫人还大了快十岁。
在将军府,无人不知,淼音的出现,就代表卫老夫人的意思。
是以被赵大夫人这话一呛,淼音心生不悦,眉头也蹙起,“哪家的宗妇这般没有礼数?
“打扮得花里胡哨,还净是些旧款式,入佛门,可是大失礼。”
一句话,让旁边不少瞧热闹的人,目光都定格在了赵大夫人的衣裳上。
淼音所言不虚,赵大夫人身上那件衣裳,早已是去岁的款式,料子虽然好,但能明显看出,早已不是现下的流行料。
赵妍还沉浸在被赵大夫人骂的恐惧中,此刻被外人一点,又羞又怕,转而为怒,干脆撒泼起来。
“母亲,他们都笑你,你干嘛还不回府去?难道任他们戳你脊梁骨?”
“闭嘴!”赵大夫人首次吼得粗声粗气。
赵大夫人面上有红,或许是也觉着羞恼。
永安侯府外边光鲜,实际上,好似那四肢百骸具僵的百足虫,早已是强弩之末。
在各种吃穿用度上,早早便开始缩减,赵大夫人闹过好几回赵大夫人有新衣裳,赵老夫人只顾喝茶。
“老大媳妇是自己娘家有钱补贴,”赵老夫人穿着赵大夫人孝敬的衣裳,自然是向着赵大夫人说话,
“你要是想,自个儿赚银子去。”
赵妍看着赵大夫人,只觉陌生,余光瞧到好似是唐清舒来了,赵妍当即扑过去,哇一声哭出来。
“舒姐姐救命啊,我母亲要打我!”
被莫名其妙抱住腿的黎渡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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