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李远文那冰冷、精准、不容置疑的警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志。眼镜后面锐利审视的目光,仿佛还在眼前,将他试图粉饰的“普通”轻易洞穿,将他极力想要掩埋的七中过往血淋淋地撕扯出来,暴露在名为“乖巧”的手术灯下。
钦南中学,这个他背负着“改过自新”沉重使命转来的地方,这个他以为可以彻底埋葬过去、用完美的优等生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的“安全区”。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仅仅因为一个周哲!一个莫名其妙、死皮赖脸、像块甩不掉的滚烫烙铁一样的周哲!就快要把这一切都烧成灰烬!
“呃…” 一声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李庆宣猛地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双手死死抓住自己后脑的头发,用力到指节泛白、头皮传来尖锐的刺痛。
“周哲…” 这个名字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恨意,却又像被岩浆包裹,灼烧着他的内心。
他恨周哲!恨他那种理所当然的靠近,恨他那种无视界限的纠缠,恨他脸上永远挂着的、仿佛看透一切又满不在乎的痞笑!更恨他…恨他轻而易举就能点燃自己的火种!恨他让自己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失控!
转学第一天就被他堵在厕所…那双浓密的睫毛,像带着钩子,让他鬼使神差地盯了五秒!五秒!足够那个混蛋在他脑子里留下一个挥之不去的烙印!那烙印提醒着他内心某种危险的悸动!
化学课上,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他脖子上那道旧疤…那代表着什么?混乱?暴力?和他一样见不得光的、需要被抹杀的过去?为什么他会被这种东西吸引?!
更别提那个该死的梦!薄荷糖…塞进嘴里…黏腻的、窒息般的触感…醒来后浑身冷汗,在冷水下冲了半小时,皮肤都搓红了,也洗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悸动!像电流一样穿过身体。
“不是…不是…我不是!!” 李庆宣猛地抬起头,对着黑暗低吼,声音嘶哑破碎,像快死了的困兽。手臂因为愤怒和恐慌而剧烈抖!
他不是!他不能是!他好不容易才从七中那个泥潭里爬出来,用血淋淋的代价换来在钦南“重新做人”的机会!他必须干干净净,必须优秀,必须做父母眼中无可挑剔的“好儿子”!他的人生容不得半点偏差,容不得一丝污秽!而周哲…周哲就是那个偏差!污秽!是投向“优等生李庆宣”的一颗炸弹!
他跌撞地爬起来,扑向自己的书桌。拉开抽屉,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在杂物最深处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的塑料文件袋边缘。他猛地将它抽了出来!
文件袋是半透明的,能清晰看到里面那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的A4纸。纸张顶端的红色印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睛!
“第七中学学生纪律处分通知书”
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如同鬼影,混乱的尖叫、刺耳的谩骂、拳头砸在□□上的痛感以及自己失控时的咆哮,瞬间将他拖回了那个深渊!那些被他用尽全力封存在记忆最底层、几乎要遗忘,因为周哲的出现,因为父亲冰冷的警告,被彻底引爆了!
李庆宣猛地将文件袋连同那张该死的通知书狠狠摔回抽屉深处!“哐当”一声巨响!他用力关上抽屉,上了锁。钥匙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几乎要嵌进肉里。
不够!还不够!心里的那头凶兽在咆哮!它要撕碎什么!要破坏什么!要把这令人窒息的秩序和那该死的周哲一起粉碎!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而混乱。目光扫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本——那是他安全感的基石,是他“优等生”身份的证明。此刻,那些原本按照高度和科目类别排列得一丝不苟的书脊,在他视野里忽然变得歪斜不堪,像周哲那张带着嘲弄笑容的脸!
“乱了…全乱了…都是他…都是周哲!” 李庆宣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冷白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病态的青色,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一千米。他猛地扑向书架,神经质地开始调整那些书本的位置。手指因为内心的剧烈波动而颤抖,近乎粗暴地将书本抽出来,再按照他脑中那个严苛到变态的标准重新塞回去。书本边缘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有几本厚重的辞典因为他的动作太大而歪倒,“砰”地砸在桌面上,震得笔筒里的笔都跳了一下。
“高…低…左…右…” 他喃喃自语,语速越来越快,近乎呓语。强迫症般地重复着抽书、排列的动作,指尖因为用力按压书脊而泛白。仿佛只有通过这种对物理秩序的绝对掌控,才能将脑子里那个名叫“周哲”的、代表混乱和病毒强行驱逐、镇压!才能证明他还是那个冷静、自律、一丝不苟的李庆宣!
然而,情绪并未因此平息,反而像被压抑的熔岩,在冰壳下更加狂暴地翻涌。他猛地停下近乎自虐的整理动作,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书桌上摊开的、明天物理测验的复习卷子。那上面复杂的电路图和密密麻麻的公式,此刻在他混乱的视野里扭曲变形,如同周哲那张带着痞笑、不断逼近的脸!那些符号仿佛在嘲笑他的努力,嘲笑他试图维持的秩序!
“滚开!别碰我!离我远点!” 李庆宣对着那张卷子低吼,眼神凶狠,仿佛那卷子就是周哲的化身。他一把抓起那张承载着“优秀”和“体面”期望的卷子,双手用力!刺啦——!
试卷纸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被撕成两半!然后是四半!八半!他像疯了一样,将那张纸撕得粉碎!雪白的碎片如同他此刻崩溃的心境和被他亲手撕碎的“优等生”假象,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铺满了冰冷的地板。纸屑飘落在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上,也落在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发间。
看着满地的狼藉,李庆宣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脱水的鱼。短暂的破坏带来一丝扭曲的快意,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虚和恐慌。他做了什么?他又失控了!就像在七中那次一样!那个被父亲称为“麻烦”的、暴戾的、失控的野兽,又一次在他的冰壳下探出了獠牙!
恐慌如同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他不能失控!他必须控制住!必须把那个自己关回去!必须!
他需要秩序!绝对的秩序!比刚才更严苛的秩序!来镇压这头随时可能冲破牢笼的凶兽!
李庆宣猛地蹲下身,无视地上碎裂的纸片和歪倒的笔筒。他开始机械地、近乎偏执地收拾地上的狼藉。手指带着一种病态的精准,将每一片纸屑都捡起来,哪怕是最微小的碎片。他仔细地将它们归拢,揉成一团,用力地攥在手心,仿佛要榨干里面最后一丝气息,最后才狠狠扔进垃圾桶。
他走到洗手间,没有开灯。他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在他有些破皮的手指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却仿佛毫无所觉。消毒洗手液,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双手。泡沫覆盖了手背,掩盖了皮肤痕迹。他搓得那么用力,仿佛要洗掉什么污秽,洗掉周哲留下的气息,洗掉刚才那个失控的自己。
水流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看向洗手池上方镜子。窗外月光勾勒出镜子里那个模糊的轮廓: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发被冷汗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眼镜不知何时又被他戴了回去,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水珠顺着他被打湿的额发滑落,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镜中人的表情。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重新变得冰冷、整齐、一丝不苟的自己。
手腕上没有伤口,只有被冷水泡得发白、被洗手液搓得发红的皮肤。
他成功了。他暂时镇压了那头凶兽。他重新戴上了“优等生”的面具。
就这样吧。
他对着镜子里那个苍白冰冷的倒影,无声地、斩钉截铁地宣告,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心底:
推开周哲。不惜一切代价。
像推开所有会扰乱他“体面”人生的垃圾一样。
做回那个完美的、冰冷的、没有缝隙的…
父母的好儿子。
李庆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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