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李庆宣推开家门的声音惊动了玄关处的感应灯。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洒落，在他脚边投下一圈浅浅的光晕。他低头解鞋带的手指微微一顿，发现母亲今天又把他常穿的那双灰色拖鞋摆在了最顺手的位置。
"回来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清脆声响。
"嗯。"他应了一声，弯腰时后颈的脊椎骨在衬衫领口若隐若现。
厨房飘来的香气里混着酱油的醇厚与冰糖的甜腻，是母亲最拿手的红烧排骨。李庆宣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家常气息，却莫名想起今天化学实验室里挥之不去的刺鼻气味。
"实验课拖堂了?"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几点油渍。她手里还握着沾满酱汁的锅铲，一缕碎发从耳后滑落，垂在泛红的脸颊旁。
李庆宣的喉结动了动:"器材整理。"他的目光落在母亲身后咕嘟冒泡的锅里，深褐色的汤汁正在收汁，翻滚的气泡破裂时发出细微的"噗噗"声。
"快去洗手。"母亲转身时马尾辫轻轻甩动，"你爸今天准时下班，马上就能开饭。”
浴室里，李庆宣将水温调到偏凉的那档。水流冲击在瓷砖上的声音像一场小型暴雨，蒸腾的雾气很快模糊了镜面。他盯着镜中自己模糊的轮廓，伸手抹开一片水汽一一镜中的少年眉头微蹙，唇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顺着他的锁骨流经胸膛。李庆宣闭着眼睛，水流声却盖不过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记忆碎片:周哲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试管的样子，阳光下近乎透明的指尖，还有他俯身时T恤领口露出的那一截锁骨..
"哗啦一"李庆宣突然关掉水龙头，浴室内瞬间安静得能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他撑着墙壁深呼吸，瓷砖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
餐桌上，父亲正在看晚间新闻。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小，女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声与碗筷碰撞的声响交织在一起。
"新学校还适应吗?"父亲夹了一筷子青菜，状似随意地问道。
李庆宣的筷子尖在米饭上戳出几个小坑:"嗯。"
"物理老师讲课听得懂吗?"母亲盛了碗汤推过来，澄澈的汤面上飘着几粒金黄的油星。
"比七中简单。"他的指尖碰到碗壁，被烫得缩了一下。
父亲突然调低了电视音量:“听说你那班有位叫周什么的小子来着，我打听过了。整天横行霸道的，除了成绩不错，其他的就是典型的混子，仗着家里做外贸生意的欺负人。你少跟这种人交往，听到没有。”
汤匙撞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叮"声。李庆宣盯着汤面上自己的倒影，看着它被搅碎又重组:"实验课分组而已。"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母亲给父亲使了个眼色，转而说起周末要去外婆家的事。李庆宣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饭菜，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回到房间时，窗外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书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将物理作业本的纸面照得微微发亮。李庆宣坐在书桌前，铅笔在指间转了三圈，最终停在牛顿第二定律的公式上。
“咔嗒。"铅笔芯断了。
他烦躁地翻找卷笔刀，却从书包夹层带出一张对折的纸条。纸张边缘有些毛糙，像是被人反复展开又折起过。李庆宣的指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没有动作。
窗外，一阵夜风吹动树梢，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是某种催促。他终于展开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明天放学，林子边见，别想逃。一Z]李庆宣:...(生怕我忘记?)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甚至划破了纸张。李庆宣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张扬的"Z"，纸面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今天周哲按住他手腕时，指腹那层薄茧的摩擦感。
“啪!"他突然合上作业本，动静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22:17，往常这个时间他应该做完两套练习题了。
李庆宣起身走到窗前，夜风带着初春的凉意拂过他的脸颊。对面楼层的灯光大多已经熄灭，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他盯着其中一扇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李庆宣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微微发颤。浏览器界面一片空白，搜索框里的光标不停闪烁，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击着他的神经。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滴轻轻拍打着玻璃，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深吸一口气，指腹贴上冰凉的屏幕，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
[h][o][m][o][s][e][x][u][a][|]
输到一半时，他的手指突然僵住。一滴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在枕头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删除键被用力按了七下，光标重新回到起点。
"啪嗒"，又是一滴雨打在窗棂上。
这次他换了个问法:[为什么会对同性心跳加速?]
按下搜索键的瞬间，李庆宣猛地翻了个身，将手机屏幕扣在胸口。布料下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几乎要震碎肋骨。他能感觉到掌心里传来的微弱震动，那是网页正在加载的反馈。
三秒。五秒。十秒。
终于，他缓缓抬起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刺眼的白光在黑暗中炸开，瞳孔骤然收缩。密密麻麻的搜索结果像潮水般涌来:
[青少年性向认知常见困惑][如何区分友情与爱情][性取向光谱理论]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动，屏幕上的文字在视线里扭曲变形。某条问答里的一句话突然刺入眼帘:
"当你开始搜索这个问题时，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手机"啪"地掉在床单上。李庆宣猛地坐起身，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他抓起手机想要关掉页面，却不小心点开了一个科普视频。温和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
"性取向是一个复杂的谱系，很多人会经历探索期..."
他手忙脚乱地按下关机键，屏幕终于归于黑暗。房间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渐大的雨声。冰凉的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滑，睡衣黏腻地贴在身上。
李庆宣仰面躺下，将手臂搭在眼睛上。黑暗中，视网膜上还残留着搜索页面的光影残像，像一块灼伤的痕迹。他想起周哲今天在实验室俯身时，T恤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想起他漫不经心转笔时，手腕凸起的骨节;想起他说"你耳朵红了"时，嘴角噙着的那抹痞笑。
"该死..…老子tm是直的”内心安慰着。
他抓起枕头狠狠压在脸上，沉闷的咒骂声被布料吸收。直到肺里的氧气耗尽，才猛地掀开枕头，大口喘息着。潮湿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雨夜特有的土腥味。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02:17，数字在黑暗中泛着幽绿的光。李庆宣盯着那点微光，直到眼睛酸涩不已。最后，他摸到掉在床角的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搜索历史。
指尖悬在"清除记录"的选项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台灯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李庆宣盯着那个晃动的影子看了很久，突然伸手关掉了台灯。黑暗中，他摸索着躺到床上，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枕头里传来淡淡的洗衣液香气，是母亲惯用的茉莉花香型。李庆宣把脸埋进枕头里，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一定是那家伙太烦人了.."他对着枕头喃喃自语，声音闷闷的。
但当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周哲在阳光下微笑的样子一那家伙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眼角微微下垂，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狡黠。
李庆宣翻了个身，床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他盯着那道月光，直到眼腈发酸，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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