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这招居然派上用场了。官子矜见他没反应,就松开手任由他睡去了。林宵梦闭着眼在内心不停念叨:“在吗在吗在吗。”
如图石子落入了深谭之中,毫无回音。林宵梦欲哭无泪,心中焦急也不知如何是好。唉,唉……相信绝经之中必有转机,天无绝人之路!事已至此,嗯……他先睡了。
若是他心真的这么大就好了。虽说他多少有些嗜睡,但也得有那闲情才能睡。
林宵梦走马灯般地回顾自己的过去,画面一帧帧碾转。不多不少的十几年,源头模糊,六七岁前的记忆一片空白,自记忆清晰起,他就在街上四处奔波着了。
也不知他的来路,总之是被人像货物一般塞进马车,一路上颠簸,病得只剩一口气,要死要活的,于是就被扔下来自生自灭。
主城街上真是繁华,但不是哪儿都繁华,那是属于别人的繁华。他蜷在街上小巷的边角,缩在阴影里,远远见辆辆马车驶过,笑谈声清晰传来。隔的分明不远,倒像是两界。
他当时就觉着自己是顶可怜的了,整日一边恨着那群少爷生来就处在云端,羡慕着他们随意扔下的钱财就够自己活命,想着他们永远不会懂这样的滋味。一边又不得不朝他们下跪讨些用以活命的铜板。每当攥着他们的施舍,数着铜板的数量,盘算着用途,又不免自厌弃他以己度人,不是滋味。
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真看不见前路。他当时觉得,也没有前路了,不过只是继续待在阴影,等着早该来临的病痛将自己带走。
好吧……其实直到现在他仍是没明了前路,常常感叹,常常照旧随波逐流。担忧也没用,有本事自力更生再说,有本事反抗再说,他又做主不了自己的命。
对于这样的活法,厌恶归厌恶,也只能默默受下了。他做不到轻易了结。
终究是迎来了要结束的时候。真痛死了,不过又痛不死,只延绵不绝地吊着性命。继续缩在角落,自虐似的去想那群少爷现在过得多快活。心口闷得发慌,感觉离气死也进一步了。
结果——结果在那口气即将散尽时,又有双手将他从角落捞了出来。
记忆很清,很浅,明明这样重要的事应该印象深刻才对,但林宵梦回想过去时总记不起有这号人。
他迷迷糊糊瞥见一旁人的穿着,想着这又是个少爷,还怪有善心的。
那家很气派,但这位少爷住在最边缘。冷冷清清,唉,真可怜。
哦……对,其实他压根就没见过这人的样貌,只记得那双微凉的手,还有断断续续的苦药味。没过几日,就没有他出现了。好像是去峰上寻仙途了么,总之再也没见过了。
林宵梦本身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当初看着吓人。他对那人心怀感激,不过报恩无门,只得好好活下去了。他在柴房做了些时日杂工,只是劳多酬少,只够勉强糊口,日子相比以前,也没好上多少。
他没什么本事,要想活得有个人样,就只能找上得了台面的差事。他要想上台面,那总得有看得过去的形象。
当在水面上瞥见自己的脸时,他倒是恍然大悟了。以往那些施舍,除了零零星星的善意,更多的,怕是对他这副携着病气的可怜相的垂怜吧。
倒也不错了,起码还算有价值,他继续盯着水面牵唇,淡淡笑了笑。
不知过了几夜,或许仍旧处于长夜。屏风围得严实,囚笼般窒息的昏暗将天光彻底隔绝,无从分辨时间的流逝。
若忽然生起丝细微的明亮,便是官子矜来点上了灯。
“师兄。”
他缓步走过来,地上的影子被摇曳的灯火拉长,直至与他的影子相融在了一体。
瓷器相碰撞的清脆声与轻唤声一同响起。林宵梦充耳不闻,闭着眼感受着逐渐逼近的气息,药味……但不苦。
官子矜揽着他绵软的身体,空出一只手将碗递至他嘴边。声音放得轻,近乎哄骗:“不苦的,刚搅进了些糖。”
烫……林宵梦只觉甜腻的热气扑面而来,刺得生疼。他唇又闭紧了几分。这药有没有问题不知道,反正一口下去先得烫死了。
二人僵持着这动作好一会儿,官子矜才幽幽开口:“都是……按师兄喜好来的。”
声音听着还挺委屈……林宵梦无语,你师兄难不成是我主子啊,喜好怪像的。
思绪未深,他紧紧抿着的唇瓣忽然被两根手指撬开,微弱的凉意后,便是舌尖的炽意将他猛地推回。林宵梦眼睫微颤着睁了眼,药液一部分顺着舌上流入喉间,灼着他干涩的嗓子,一部分却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官子矜收了拨开他唇瓣的手,飞快地瞥过被污渍沾染的衣襟,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后,又轻轻抬起了林宵梦的下颔:“……师兄终于肯看看我了。”
他紧紧盯向林宵梦微垂的眸子,窥见还未流露出任何情绪,只如墨般沉静的瞳仁,满意地笑了笑。他收了手,垂眼以着极温柔的力度擦着流出的药渍,避开了林宵梦浮出厌恶的神色。
“只要是……就好了。”他低喃着,又开始了自言自语。
林宵梦又一次被歪歪扭扭地扶起。
他现在是明白了那汤药的作用了。每一次被迫着咽下药液后的瞬间,总迎来难以抵抗的昏沉,拉着他坠进沉渊,留出空间给予另一个灵魂。
但那坠珠从未有过反应,连一丝轻微的暖意都从未起过。
师兄……是他吗?又和主子是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却是没有汤药的味道袭来。官子矜手臂穿过他的膝弯将他抱起,出了这片屏风围成的囚笼。久违的微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带来些许不适应的刺痛。
他被放在了椅子上,四肢因为药物的残留只能无力地下垂着。官子矜抬抬他的脸,随即走到他身后解开发带,拢起他铺散而下的略有些杂乱的长发,慢慢梳理起来。
官子矜动作像是在侍弄什么珍重的古玩,极其轻柔而专注,发尾被牵动着荡漾,没有扯痛传来。
林宵梦适应了光线,小心翼翼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眼前是面铜镜,镜中映出了他苍白得将近透明的脸,几束原本系在脑后的发丝被拨到胸前,被衣上的褶皱遮住了些许。
他倚在椅背上,神情稍显病恹,月白色的长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很不合身。
他蹙了蹙眉,这好像是在有意将他向另一人靠近,但是……很拙劣,全身只透着违和。
指尖传来微弱的感知,是久违的对身体的掌控感……他尝试着攥了攥手指——能动了。
“看你再在那待着怕是要发霉。脏死了,自己去洗,别动其他心思。”
官子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语气生硬,不是把他当师兄时候那般同药汁一样甜腻的温柔。林宵梦觉得挺好,至少证明他还不至于连现实和幻想都分不清。
他支着扶手,试图将自己从深陷的椅子中拔出来。一阵发黑的晕眩在眼前浮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只得两手紧紧抓住扶手稳着全身的重心。
官子矜瞥见他颤动的手因为用力而泛起了白,不自在地别开了头。
几天没有活动,双腿稍微有些滞涩。意识被那汤药影响,困倦一阵阵袭来,仿佛即将熄灭火光的灯芯勉强在微风中挣扎,闭眼多几秒就会不收控制地睡去。林宵梦咬咬唇,强迫着精神凝聚,扫过四周布局,跟主子屋内基本一致。
这破药的后劲真是比酒还大,林宵梦还是有空暗暗徘腹。
他向主子屋内应该在的汤池的地方挪去。眼皮不自觉地虚动着,虽说身体还在向前走,意识却好像不停陷入着短梦,模糊得他都没法察觉出不停的断片。
……官子矜就这么干看着啊?不怕他等会儿没注意直接栽池子里淹死?
官子矜确实就只沉默地看着,看着林宵梦涣散得将要熄灭的眼神和过于脆弱的背影,与他记忆中那个永远从容浅笑,举手投足尽显风骨的身影毫无重合之处。
为什么……还是没有一点痕迹?怎么会?他目光沉沉,继续扫视着林宵梦全身上下,纤细的身躯仿佛一摔就会散架。
……天差地别。
真碍眼……但只作为具躯壳而言,称得上极品。
是药方的问题吗?官子矜想着,或许还是自己太心急了,等师兄的灵魂占据,那份碍眼的脆弱自然会消失。
这边林宵梦总算到了汤池旁,热气滋润着脸颊,好舒服,反倒更想睡觉了……
啊……不行不行!不能睡。林宵梦甩甩头,开始解长袍上系着的腰带。
这长袍宽大,正巧方便了林宵梦脱下。他任着布料优良的长袍如无用的破布般满是褶皱地堆叠在地上,又伸手解了里衣。
官子矜走至屏风旁,并未踏入:“快些,最多一柱香的时辰。”
催催催,催什么,他现在抬个胳膊都嫌累。林宵梦沉进汤池,靠着温热的池壁直接闭上了眼。
唔……还是这么舒服。
这章字数少一点,但是感觉交代的比较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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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朝去暮深思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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