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小长假好热闹。
晚上八点，外滩被游客堵得水泄不通。
江对面有灯光秀，光柱斑斓，在天幕织出绚丽穹顶。
纪南一扶臂靠窗，欣赏着四年未见的城市夜景。隔着玻璃，听不见楼下熙攘，但心中踏实。
这便是她选择回国的原因。
包厢里就她和助理章程两个人，中央一张气派的圆桌，围一圈椅子。
此时有人敲门，“有人吗？”
纪南一闻言偏头。
章程也抬起脸，将手机揣进兜里，往前上了几大步开门。
着汉服的舞者进来，“打扰了女士，我先来调设备。”
一会的饭局有表演，有钱人就爱这样，吃着喝着也不一定看，但不能没有。
纪南一点了点头，看舞者飘着衣袂往里走，带出风掀起白色桌布，灯光下映出纹里的暗花。
章程篡着手，干巴问了句，“这人怎么还不来？”
纪南一又看向窗外，微微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搭上的局，今天能散出去几张名片，她心里也没底。谁让她自己要折腾呢，二十六岁回国创业，只能把姿态放低。
正犯怵，半敞的门外有了声音，“小纪，你怎么来这么早！”
气质富贵的王太推门先进。随后好几名俱乐部会员，各个珠光宝气，眼睛朝着头顶。
纪南一换了脸色，挂笑上前，爽着声音为王太挪椅子，“这不怕堵车嘛，哪能让各位等我呀。”
这一转身，就将出众的身段和品味示于人前。
黑色连身皮裙，宝石腰封绕着小腰碗口那么大，指尖唇边都是明艳的红。重工金属耳坠华丽又不艳俗，明明哪里也没露，但就是惹眼到不行。
落座中有说有笑，一名皮草贵妇忽然扬声，“这谁啊？”
纪南一端正站着，笑回，“纪南一，是名宝石鉴定师。”
皮草贵妇抚着狐绒坎肩斜眼，“代购啊~”
那语气那眼神，毫无善意。
纪南一眉心蹙了一瞬，又很快舒展，面上笑意未减，“我们一般服务A9客户，您要没接触过是容易混淆。”
在座忽然静了声音。
上流圈子也分等级，A9代表资产过亿，坎肩贵妇够不上，被噎得熄了火。
纪南一有时收不住脾气，嘴比脑子快。察觉包厢里气氛微妙，又有些恼悔说话太不留情面。
此时陆续来人，都是各自圈子里有头脸的精英名流。
王太招呼着，适时岔开话题，“你们先聊着，我去楼下接周总。”
有人问，“是壹科技的周总吗？”
“对就是他。”刚答完，王太人已经出了包厢。
微妙的氛围转而开始蠢蠢欲动，
“壹科技刚拿奖，听说合作商都踏破公司门槛了。”
“周总才不到三十岁，真的前途无量。”
“还是王太有人脉。”
......
纪南一趁着话题转移，低调回了位置上。
章程手快，落座时已为纪南一倒好酒水，“姐咱别往心里去，记得正事儿。”
纪南一嗤了声，“我会计较这？”
章程耍宝似地咧咧嘴。
热络间包厢外有了动静，隔着门，王太声音闷闷的，“就是这里。”
接着门开。
纪南一坐在靠窗位置，正对着门。
开门时走廊上的风带入包厢，卷成气旋撩起她几根发丝。纪南一抬手去压，顺势偏过头将碎发别到耳后。
再抬头，刚好瞥见一双桃花眼。
纪南一瞬间僵硬，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敲鼓。
那双眼她最熟悉。
内眼角下凹，外眼角上翘，瞳仁上有层泪膜，看人时全是温柔。
她调侃过无数次，说这双眼看狗都深情。但此刻的桃花眼里无情无欲，平静锐利似将所有的温柔都摒弃。
渡过走廊昏暗的灯光，纪南一看清记忆里那张脸。
四年不见，那张脸愈发俊朗不凡。褪去稚气后，五官随时间沉淀得更加深邃，剑眉星目，整个人也氲着一种说不清的神采。
周弋楠个子高，歪头进门。
座上众人皆起身迎他，
“周总来了。”
“周总赏脸，您坐主位。”
周弋楠客气摆手，“刚好路过露个脸。”
他倒也随意，选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背靠门，刚好和纪南一面对面。
挪椅子时，周弋楠朝纪南一这边扫了眼。但好像没看见她，只坐下后和气说了句，“诸位随意。”
虽没对上眼，但纪南一感觉浑身紧绷，脑子里嗡嗡响。
人齐上菜，汉服舞者身姿婀娜。
服务员倒酒，王太却在这时点了纪南一，“小纪你也是沪大的吧？”
纪南一手腕一软，冰凉液体顺着杯壁流入掌心。
“抱歉女士！”服务员连连道歉。
纪南一只抿唇笑笑，给了服务员一个温和的眼神，才转头回王太的话，“嗯，是的。”
“那你跟周总是校友呢，没准在学校还见过哦？”
此时表演结束，包厢里忽然安静。
安静得有些八卦。
数道视线朝纪南一看过来。
她早已不畏惧注视，但这会像是被人揭了老底，脑子有些僵。
“哦？”
熟悉的声音打破沉寂。
纪南一循着望过去。
周弋楠正散着毛巾擦手，手背上血管的走向青白可见，长指捏着毛巾放到桌边，抿着得体笑意看纪南一。
他看纪南一，就像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语气有些飘忽地问她，
“我们见过吗？”
此刻自己脸上什么表情，纪南一不知道，但她知道不管什么表情，一定都非常难看。
纪南一压着呼吸假装思索，
“好像——”
刚开口就被周弋楠接过，
“没印象。”
纪南一顿住。
她也就比大学晒黑了点而已，当真不认识了？
纪南一眼里带着探究，迎上周弋楠的目光。他坦然对视，谦逊有理找不出丝毫破绽。
大概是真的忘了？
想起刚刚的针毡无措，纪南一忽然有种初次交锋就败下阵来的羞辱感。
“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她起身，椅子在地面拖出一小条噪音，
众人继续寒暄，并没有被纪南一打断什么。
周弋楠淡淡，指腹摩挲着玻璃杯口，虽没发出任何声响，但存在感极强。路过他身边开门时，纪南一半边身子都麻了。
这是间高级餐厅，古典乐随温水一起流淌，漫过指尖时红色的甲片艳得扎眼。
纪南一起伏着胸口，将龙头调至冷水，沾着拍了拍脖子才冷静些。
一直以为世界这么大，他们再也不会见面。
分手时纪南一说了很难听的话，现在看他功成名就，纪南一有种可能会被报复的不安。
周弋楠这个人，说不上睚眦必报，但绝不是什么老实人。真得罪了他，早晚都是要还回去的。
不过好在周弋楠没认出她，暂时可以喘口气。
她定神看镜子，又冒出个念头。
就算认出来又怎么样？
报复就报复吧，她也不是曾经的她。四年摸爬滚打，她已经皮糙肉厚，谁敢欺负她，她就敢跟谁干，不就拼个谁豁得出去嘛，她不怕。
对镜叠了层口红，她安慰自己别瞎想，该怎么做自己还怎么做。便摸着烟盒出门。
吸烟区就在洗手间旁边，纪南一转到吸烟区后顿住，又不动声色将烟塞回包里。
里面光线晦暗，但纪南一还是一眼认出周弋楠。
周弋楠正单手抄兜，长指夹烟递到唇边，喉结微动后缓缓吐出浓白的雾。
他没穿外套，和西裤同色的马甲贴着笔挺脊背。功名利禄果真是最好的锦衣，比起四年前，他连身形都更高大挺拔。
纪南一忽然知道他的神采是什么了，是不断成功累积出的强大气场。
这种人永远笃定自信，无论遇到多糟糕的境况，都能扭转破局。
纪南一几乎没迟疑就转身。
余光瞥见周弋楠也摁灭了烟头，另一只手插进口袋跟在她身后。
晚上凉，楼层很高，过道里有穿堂风。纪南一打了个哆嗦，似有若无的烟味就绕着她。
走廊音乐很缓，周围很静，静到能听见脚步声。
纪南一走一步，周弋楠就走一步，纪南一跨两步，周弋楠就跟两步。也不知是碰巧，还是真在刻意踩她的节奏。
走廊昏暗，她说不清。
即使刚做过心理建设，纪南一依旧感觉脊背绑了钢板，浑身僵硬。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纪南一绕到靠窗的位置，章程帮她拉开椅子，周弋楠也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
酒过几巡包厢里热闹，话题又聊到王太那里。
王太豪爽拍桌为纪南一站台，
“小纪眼光老好额，去年帮我挑了蓝宝石，还没送去镶就已经升值了。在哪里买的来着？我老记不住。”
纪南一起身为王太倒酒，
“斯里兰卡，您多忙，记这干嘛。”
王太应，
“对对对，斯里兰卡，宝石之国。小纪在那里呆过，有路子的。”
先前被堵嘴的坎肩贵妇抓到漏洞，追着纪南一问，
“斯里兰卡？那整个宝石产业都不允许女人参与，你在那做什么的？”
纪南一拍了拍胸脯，
“我这对A谁能认出来，推个板寸穿件格子衫，束胸一绑，在那呆了三四年都没人发现。”
她身高171，长相英气，扮上男相确实也能混淆几分。
在坐的名媛贵妇捂嘴，娇俏小脸挂着惊吓，
“天呐，真不容易。”
纪南一摆手打哈哈，
“这算什么。”
她知道这不是赞誉也不是欣赏，是人上人们居高临下的“体恤”。她见多了，不往心里去。
“我刚去斯里兰卡那会，石头都是要自己下河摸的，洗干净了再找人切，原石麻麻赖赖的，可看不出火彩。那有条河叫卡鲁河，底下全是宝石，但政府只允许人工开采，下去半天人都泡大了。”
纪南一比划出放大的手势。
猎奇的话题将气氛带到**，众人都停下筷子听她讲。
“还有矿井，卡鲁河两岸几千座矿井，我下去过一大半。没去过的真想象不出来，烂树叶裹着死老鼠，那叫一个臭啊。井有十来米深，零防护，直接硬着头皮下，一般人忍不了十分钟......”
纪南一像个说书先生似的，声情并茂，也没忘了今天的奔头。
“全兰卡的尖货我都经手过，无论各位想找什么石头，我都能底价拿到手。”
期间纪南一会忍不住偷偷瞥周弋楠。
他一直安静喝酒，一小口一小口，像在品酒，不吃菜也不看手机，静静地像在听纪南一说话。但他们眼神从未接触，说到好笑的地方周弋楠也不笑，纪南一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酒足饭饱后气氛仍嗨，有人提议下一轮。
周弋楠婉拒。
至于纪南一，她这次来就是为了结识潜在客户，自然要去。
她去其实也就是个陪衬，加上今晚遇见前男友，输在了第一回合，整个人热情也没那么高。
末了实在忍不住，便找个借口去楼下吹风。
她在绿化带旁找到垃圾桶，终于得空能抽根烟。
火苗在夜色里亮起，被风吹往一边，纪南一将卷发拨到肩后，拢着手点烟。昏黄火光照亮面中一片，她红唇潋滟，眉眼浓烈，活脱脱的风情大美人。
她看着车流眯眼吐烟，心里挺不是滋味。
为了生计笑脸陪人已经够憋屈，居然还撞见前男友。
就算没被认出来，纪南一还是暗暗较上了劲。
获奖怎么了？科技新贵怎么了？老娘也有事业，老娘要没日没夜的干，不能永远让人看扁。
罢了想起周弋楠的公司，便掏手机，点开浏览器输入“yikeji。”
她不知道“yi”是哪个“yi”，搜索引擎自动联想到“壹科技”，纪南一点开第一个，是则新闻简讯：
【数字世界大会日内瓦召开，中国科技公司头角崭露】
纪南一点进去快速浏览，才知道周弋楠拿了个很厉害的奖。
他团队开发的AI大模型，能让企业一年节省十亿成本，力压一众顶级大佬，成为科技圈和制造业聚焦的超级新星。
情理之中又有些意外。
周弋楠大学时包揽各类编程大奖，他是纪南一见过脑子最聪明的人。
但纪南一没想到他居然聪明到这种程度。
纪南一伸手弹烟灰，一片樱花落到虎口。
她一怔。
这段感情过去四年，纪南一想着应该是放下了，但再见周弋楠，却还是做不到心无旁骛。
曾经的某些瞬间像照片在脑海里闪过，倒不是期待旧情复燃，只是就莫名其妙想起来。
甜文，巨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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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们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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