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脱口而出那道药材后她便心神不宁,总觉得这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好事,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为什么。
许纤想有个密闭的私人空间可以允许她分析自己。
最表面的原因也许是财,她看到申胭今日又支出了一贯钱买药,自己这伤像个无底洞,在没完全愈合之前申胭不可能放弃治疗。
同时在包子铺做工期间,申婆婆也有给她工钱,即使她没要,申胭仍然拿了个带锁的木盒放进去。
也就是说申家实际上是养了四个人——申胭,申婆婆,疗伤版许纤,干活版许纤。
她虽然不知道申家到底有多少存款,但自己的加入绝对是让花销增长了。估量不出自己欠了多少钱,多少情,这种无法以实物相衡的报答让她没有安全感。
许纤以前特别害怕“欠”这个字,她觉得一旦碰到就很难摆脱。只要稍微不听话,妈妈就说:“你知不知我当初怀你受了多大的罪?我要求你做这做那难道是在害你吗?!”她尝试从心理、时间管理以及压力方面解释实在是承受不住了,但妈妈一说“这都是你欠我的。”,许纤就毫无办法。
她觉得是自己的存在才让妈妈追求的窈窕身材柔脂肌肤一去不复返,是自己的不够努力才让父母在饭桌上没有可以炫耀的条件。许纤一度认为她诞生的附加物就是亏欠,余生的一切就是用让父母的期望成真用以抵消那个亏欠。
直到后来她慢慢有了一些可以在一起玩的朋友,才知道原来有孩子是在期待中出生的,父母对她们的要求也仅仅是健康快乐而已。许纤控制不了自己去对比,可越对比就越伤心,越伤心就越负面,这负面她无法自己排解,也不敢向父母倾诉,于是只能偷偷找校医,校医却说她其实已经抑郁了。
出了校门她还一阵恍惚,抑郁竟然是这么轻易地就患上了吗?她也没想过自杀,没觉得人生无望,只是有些难过而已。许纤魂不守舍地回家,又迎来一场痛骂,原来校医担心她做傻事就将情况告知了班主任,班主任又委婉提醒父母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
都是同行,父母怎么可能听不出班主任的潜台词,爸爸认为是她过得太顺畅了承受不了一丁点的挫折,于是让她跪在家门反省,并断掉生活费。
她没钱了,可朋友间的交往还要继续。朋友送的礼物、一起出门替她垫的费用,许纤只能利用课余时间做些零工家教去偿还。
朋友理解她,不要她的钱。但许纤却接受不了在一段关系里自己处于索取的位置,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占朋友便宜的小人。最终朋友气急败坏,骂道:“许纤!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我对你好!你能不能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下贱!?我把你当成朋友,你有把我当成朋友吗?!我没有在施舍你啊!!”
许纤哑口无言,她明白自己的情况已经给这段友谊盖上了一层乌云,给双方都造成了负担,在没有独立之前这层乌云绝不散去。
申胭说她不信鬼神妖魔,她的确不信。在内耗到几乎化为实质,无比焦虑的那些年,许纤虔诚地问着各路神灵,鬼怪,巫师萨满甚至乩童,要怎样才能轻松快乐一点呢?她愿意付出代价。可没有一个所谓的灵物来回应,在一次次的寂静中,许纤好像看到自己死水般的将来。什么狗屁。
于是她感到愤怒,众生皆苦,难道你们已经麻木所以对我的苦视而不见了吗?凭什么?
这声“凭什么?”反而支撑着许纤活下去,后来的一切全都靠自己在无数个深夜反刍出带血的痛苦,又强制咽下,含含糊糊地向虚空发问“凭什么?”。
上了大学后她逐渐强势,不再受父母的控制,通过奖学金和兼职获得说走就走的自由,和随意赠送朋友奢侈品的豪气。她以为自己已经将那片乌云驱散了,可现在才发现这乌云早已变成雨水,淅淅沥沥地泼在她身上,与血液融合。
许纤承认自己对申胭有种雏鸟情结,这个情结让她产生一种“这辈子说不定都要跟申胭过了。”的想法,所以她觉得是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回报这段时间申家母女的付出,但前提是,她是能自主选择的个体。
要想快速解决“钱”的办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许纤从枕下摸出一串叮铃哐啷,申胭说这是她的。
艳橙的夕阳将这枚赤如鸡冠的玉环笼罩,霎时,许纤仿佛看见一团刚从生命中喷发出来紧接着瞬间凝固的鲜血,静静地匍匐在被中。道道光柱间,灰尘飞舞,盘旋在凝血的上方,像是被烫得蒸腾了。
缠成手指宽的金丝在延长出缀上石榴籽大的金珠和黑玛瑙,黑金交错间,几抹扎眼浓烈的绿松石被随意地悬挂组合至顶端,顶端是宛如一房浑白眼球的珍珠作为隔断。
另一种幽深透彻的玻璃种围成圆,整齐排列。翡翠中间并没有用其他珍品装饰,许纤数了数,共二十一颗。
总之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东西。
如果可以,许纤早就想把这些给典当了换钱给申胭。对这玩意儿她没有半分的占有欲。
但生活总归没到绝境,这串珍稀相当于最后的底牌。况且她压根就不知道玉环是什么来历,礼物?遗物?窃物?这种金丝缠玉配上珍珠松石的搭配有些特别,许纤不确定会不会有备案之类的记录,如果她贸然去典当结果被抓了牵连申胭怎么办?
无论如何,她目前并不想跟原身的以前有任何纠葛,荣光或者坎坷都跟现在的她没有半分钱关系,万一以后遇到了也那是以后的事。
这么一想,只要人还在,这种物质上的问题实际上是没什么难度的。
许纤想通之后觉得脑子轻松了一些,但仍然有丝丝不安蛰伏,于是继续挖掘。
她又想到那味药,“交思”。
当时甚至还在想其他的事,嘴里就不假思索就说出药材名,这代表什么?
要么经常遇到,已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射。比方说本身就是医者,可她看着自己手上的茧,觉得不对,茧这么厚,怎么能细致地摸出脉象呢?
要么,久病成医,这并不是什么好预兆。但许纤自动将身上的伤痕和交思串联在一起,或许这些疤痕就是原身采了交思用以治疗。
在准备离开保安堂时,唐秋寻随口道:“幸好姑娘知道,否则按我这老家伙的记性,不知得等到何时才能想起。”说着就打开了话匣,她说那味交思在边塞地区很常见,那里的人民常用来煮水润喉喝,但一于其他几味药融合,就有奇效。
这幅药方也是听到一位同样去邻县出诊的赤脚医生那听到的,保安堂的存货还是很早前的一位病人治好病后送来的谢礼,平常都不怎么用得到,所以渐渐就被埋在记忆深处,由许纤这么一提,就立刻想起来了。
边塞,伤。除了士兵将领,许纤一时想不出其他的身份。
也许还有偷东西被发现的家仆奴隶,难道那玉环是偷的?也不太可能,如果原身是因为偷东西被打死,于是自己恰巧附身的话,那这玉环怎么还会在身上呢?不应该拿回去吗?
后者没有逻辑,许纤只好按照士兵将领的身份去推理。
一个边塞的兵,浑身是伤,在江南的水流中被拯救。这又代表什么?
虽然不懂古代战争是如何进行的,但通过自己这般模样也足以窥见战场的厮杀情况,不是勉强战胜就是完败。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那守护着的一方土地会怎么样?战友会怎么样?家庭又会怎么样?
许纤好像弄懂了,她的联想预支了或许将来要承担,或许永远也不用承担的,作为军人身份的责任。
她头一次痛恨发散思维。她觉得自己算是冷情了,但扪心自问,如果独善其身的背后是大片死亡和生灵涂炭的哀哭,如果猜测是事实,那她真的能做到冷眼旁观吗?
必然做不到。
难道就代替这位士兵上阵杀敌?也不可能,虽然有点肌肉记忆,但她本身除了报私教外没有再进行任何运动。实打实地用兵器战斗可不是儿戏,稍微任性一些都会带来不可挽救的损失,
许纤对从前也完全没有任何记忆,一个对军事毫无印象的人上场,跟白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
她深深呼吸,强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不要把战场的生死和后事硬搬过来。无论如何,都跟现在的许纤没有任何因果关系。败了,不是她拖累的,胜了,也不是她指挥的。
无端的猜测只是徒劳,想得再多实际能做的也只是第二天起床去剁肉。也许她就只是个运气比较差的随行小喽啰,除了成为历史上的伤亡数字,也不会有其他人在意。
或是思虑过度,想着想着,便身子一沉,在坠入梦中的前一刻,玉环又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缥缈地想,真的是小喽啰吗.....?
.......
晚上十一点,高新技术产业园区A栋依然灯火通明。即使楼宇被财大气粗地装满隔音玻璃,断断续续的争吵、充满情绪的拍桌声依然能从某扇大开的窗户里传出。
许纤站在二十五层的茶水间内,为自己冲上今天的第三杯美式。等待萃取溶液冷却的途中,灵感如蛇般顺着脊柱攀进大脑,她立即敲着键盘为自己的报告添砖加瓦。
一位同事端着水杯进来,站在原地皱着眉听着什么,然后茫然道:“诶?下大雨了?怎么在茶水间都能听到声音。”
许纤分神回道:“不会吧,我早上看了天气预报,这一周都是大晴天呢。”
同事走到汽水机前,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响起来,她侧首,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在打字,我还以为下暴雨了。”
接着凑过来,看到许纤PPT的页数,惊叹道:“哇,你们部门的数据怎么这么多啊?”
许纤说:“一言难尽,领导要求。”
她瞥了眼时间,电脑屏幕刚好弹出会议提醒,抓紧间隙又迅速地过了一遍PPT内容和腹稿,随后将咖啡一饮而尽后,抱着电脑转头进入会议室。
甫一开门,意料中的中央空调没有吹来柔柔的凉气,反而一掌扑面的狂风夹着粗石黄沙直直地扇了她一耳光!
她下意识闭眼,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如同被拔掉耳塞的听力忽然清明。
隆隆鼓声在她的后方高昂,震得她浑身起栗;阵阵怒吼在她身边激荡,喊得她心潮澎湃。
“战!战!战!”
在重重声波下,许纤竟听到自己亢奋的呼吸喘气,一颗充血颤抖的心仿佛能在她的胸膛映出形状,撞得肋骨也翻腾。
许纤睁眼,被眼前的一片银海惊撼,它们在月光的照耀下浮动,卷起漫天黄烟直直逼近。银海前方,数片银鳞执着金虎蹙旗,暗色的旗面上用金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它张着黑口,展着獠牙,空洞的眼里闪着慑人的金光。
旗面与深沉的天空好似融为一体了,只剩金虎头悬在银海之上,随着喊杀膨胀扩大,几乎成为一面金虎墙,誓要将天地吞噬。
在这样一种军威盛大的氛围里,许纤嗅到一股血腥味。腥之浓烈宛如马蹄下不再是黄土,而是一滩混杂了人宠牲畜腐烂成泥的朽浆,溅得自己□□的这匹乌墨战马都黝黑发亮,马汗都染成了红,被马尾扫得喷薄,像一方轻盈的红雾。
在刺鼻的铁锈气里,又有一股森冷的寒意,来自前方,也来自周边。
这时,银海像是被号角操控,一分为二向两侧散开。中间有位穿着盔甲的将,骑着披盔甲的马,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疾驰。
他手中的长刀指地,马跑了多远,那刃就在这土地上划了多长的一道刀痕。
许纤感觉到身下的马也猛地加速,与身后兵戈剑戟组合成的钢铁丛林拉开距离。
分量不小的刀被轻松提起,呈一竖直线聚焦她,刀尖的利光不论如何颠簸,始终保持在同一高度,好似不将这道利光蘸上她的心头血就绝不罢休。
许纤并不害怕,反而无端升起灭顶的畅快—— 你这刀,必须劈中我,让我死在马上,死在战场!我的魂魄绝不轮回,让我的肉、发、齿、骨,让我的皮与这片黄沙一起埋葬,为我麒麟军铺好胜利之路!否则,我便要将你们这该死的天狼星赶尽杀绝,永世不得翻身!
她夹着马肚,霹雳前行。
踏踏马蹄还没勇猛几步,对面的将倏地奔驰,他高举着长刀勃然大怒:“许纤!你个臭老娘们竟穿成这幅德行!你的剑、你的盔、你的甲呢?!生死之地竟如此桀骜如此自负!真是眼底无人,可恶至极!”说罢飞身弃骑举刀下砍。
许纤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管你是谁,立即反嘴道:“我穿什么干你屁事!”一边说着,脑袋却疑惑地低头——都在这种环境下了,我还能穿什么?睡衣吗?
这一看真是瞠目结舌,她居然穿着在公司准备作报告的短袖牛仔裤,左手拉马绳,右手端着正在PPT页面的笔记本电脑,胸前的工牌风吹得噗噗作响。
——见了鬼了!
锋利的刃破风而来,她无暇顾及穿着,立刻反手以电脑相抵。
几乎都没看到老将的手腕如何用力,电脑就被斩成两半。霎时,她接近1T的数据化成实质,变成张张白纸、粒粒字母、颗颗数字从裂缝处向后纷飞。
双手顺着惯性往两边撕开,老将的脸也腾空。寒光闪烁的刀锋差一臂距离就要将她的脑袋开颅,刀锷的花纹贪婪地想要吮吸她的脑浆。但在这一刻,更让她匪夷所思的是,这老将的长相居然跟她的顶头上司一模一样。
由于实习经历丰富过手项目繁多,刚毕业就被猎头挖到现在的公司跟着老板工作,只是老板残留子承父业的传统观念,等他儿子留学回国便空降,希望许纤能帮衬协助小老板的事业。
她这次做的报告就是为了让小老板尽快掌握行业动向,试着制定公司下一年度的规划。结果本应该文质彬彬西装革履坐在会议室的人,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身披银甲手持长刀还蓄着白须想要杀了她的老头!真是怎么看都觉得诡异至极。
电光火石间,许纤这时候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刚才的种种行为想法如何,下一刻的举动、语言就立马随着想法动作。
可现在,她先是震惊,随后理智回笼想攻击薄弱处却怎么动也动不了。像是身体被另外一种思想控制,她成了旁观者。
于是,她看到自己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凌厉无比的剑用以格挡,刀剑相接震得她虎口发麻,使了巧劲儿微微倾斜,接着势如闪电以肘击喉。老将的反应也是极快,蛮力侧身,飞扑到前来接应的战马身上。
四目相对,皆烧着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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