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福京三中，三级达标院校，学生质量一般，老师一般，学习氛围松散。
午休时，周边的饭店会供wifi给学生边打游戏边吃饭。上课时，后排学生也会缩在课桌底下玩手机。监控是摆设，没坏，但也没人看，或许也没人在意。但老师的威严还是要有的，偶尔窗户口会有巡视的教导主任。于是胆大的学生避着玩，东张西望着玩，紧张着玩。老师便又不深究了。胆大的学生们也越战越勇，似乎这个过程本身比游戏有趣。
学生没有学习压力，学生不愁，于是心理咨询室的叶老师发愁了。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学生做心理咨询了。
（上一次见到学生还是咨询恋爱问题。）
（喂，心理老师也好歹是老师，早恋还能舞我脸上的吗？）
（但为了珍惜这唯一的来访者，最终还是给他进行了疏导）
（结果这货下一次把男朋友带来了，又进行了一次情侣心理疏导。）
（在这的日子实在太闲了，这件心理咨询室像是为了给教育局看而存在，我似乎也在遗忘着我的职业理想。）
（和大学同学抱怨工作太闲了，我根本坐不住。结果他骂我‘太闲坐不住，你怨谁啊？？’）
（可恶，谁能懂我的苦.....）
“咚咚”两声叩门打断了叶老师的思绪。
“请进！”
心理咨询室的门被猛然推开，光照进昏暗的室内，光线所及之处尘飞扬。
逆着光的走来一个板正的身影，这位男同学1米85，寸头差点蹭到门框，但他也不低头，直挺挺地走近室内，近了看，这位男同学皮肤小麦色，硬朗的鼻梁上却架着书呆子气质的圆框眼镜。
（寸头、黑皮、圆框眼镜？）
（难道是他？传说中那个张贴满高二年段半个荣誉墙的男人！段念。）
（数学第一、英语第一、物理第一、化学第一、年段第一都是他。）
（太！.....太好了，是学霸！学霸一定有很多学习压力太大的困扰等着我疏导吧！）
（到时候，还可以让他把其他学习一样好的朋友一起叫过来，一起解决心理问题。）
段念直着走到椅子旁，直着坐下，为了直视叶老师微微低头，不然平时一个人走路时，头颅应该也是高昂着的。
全身上下透着一种好学生不容置疑的气质。
段念开门见山：“老师，我有心理问题。”
老师还有些心有余悸：“额，老师，先问一下，应该不是什么谈恋爱方面的问题吧.....”
段念声音正直：“老师你在说什么，谈恋爱不是违反校规的行为吗？我当然是要咨询学习的问题。”
（哦~~好孩子~~）
“那你的问题是？”
段念顿了顿。
然后——
“老师，我的手机失控了。”
“……失控？”
“对。”他严肃点头，“它一直在看男人。”
叶老师无语：“........你说的是学习问题吗？”
“看太久男人了，干扰到我学习了。”
叶老师挠挠头：“咳....男人？.....你说的是游戏主播？”
段念毫不害臊地把手机伸得直直地递出去，差点把手机戳老师眼珠上。
那是手机上的“某音”观看记录，往下刷，一堆油光滑亮的腹肌男在擦边跳舞。
叶老师痛苦地抱头，欲言又止：“这个...刷这个.....说明你到青春期了。”
“可是，青春期男生不应该刷女孩吗？”
“说明你是弯的....”
段念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不是！”
“嘶.....那这手机是你的吗？”
“是。”
“某音这些观看记录是你看的吗？”
“是。”
叶老师摊开手：“那你？.....”
段念坐得笔直：“我是直的....”
叶老师刻意把“嗯”拉长音，变成了“嗯——？”，审问着段念的内心。
段念依然一本正经说道：“我可能也不喜欢女生，但不说明我是弯的，我只是男生女生都不喜欢。”
（好家伙，确诊了。）叶老师没有说话，只是无奈拍了下手。
段念的头沉着，腰背在没等到老师回应的沉默中弯了下来.......
看着段念为难的样子，叶老师似乎意识到了应该安慰的方向。她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来。然后，轻轻地坐在段念旁的椅子。等段念回过神，老师的距离已经无意间拉近了。
如此一来，轻轻地讲话也能听得见了。
“段念......同性恋它不是错误，也无需羞耻。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和你一样，他们的感情和你一样真实、美好，也同样值得被尊重........我想告诉你，科学已经证明，性取向是由先天和后天共同塑造的自然现象，它就像有人天生是左撇子一样，不是选择，更不是问题.........”
段念听着若有所思：“老师，我知道了，同性恋不是什么应该羞耻的事情。”
叶老师甚是欣慰：“嗯呐，你能懂就好了。”
段念依旧一本正经：“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直看腹肌男。”
“.......说了，因为你是弯的。”
“但我真不是。”
叶老师已经急了，职业素养丢到脑后：“你不是？我怎么某音没看你刷女孩子？”
“我说了我不喜欢女生......同样也不喜欢男生.....我谁都不喜欢........”
段念想了想：“我可能只喜欢我自己.....”
“.........”
叶老师沉默了一会：“关于心里这道坎.....你只能自己过去了，老师问你还有没有别的关于学习的问题要咨询的。”
“当然有。我现在发现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哦~控制不了身体，难道有什么躯体化的症状吗？这听着像正经事哈。）
叶老师来了劲：“哦~，说说看。”
“我昨天想说7点半就开始学习，结果莫名奇妙拖到了8点才学。.....最后我放学带了的那6本书，居然只动了其中4本。离我的学习计划严重违背。”
叶老师无语：“你觉得这种现象不正常是吗？”
段念显得惊讶：“是啊，太不正常，太诡异了。我之前准确到每分钟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有误差的。”
叶老师唉叹一声，尽管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值得安慰的事情，但还是生硬地安慰了许久，让段念学习方面不要逼自己太紧，允许自己适当拖延。
但段念不允许自己适当拖延，所以他也听不进去些什么。只是推出咨询室的门的时候，后悔来这浪费时间了。
..........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段念的事算事。
拖延半小时？带了书没看？
谁不是这样的呢？谁没拖延过呢？
但段念没有。至少从高一到高二两年里，没有过非他人原因所导致的拖延。
段念的手机备忘录上写满了当日安排，6点30起床，7点到校……晚6点健身房练1小时，晚7点鸡腿饭、晚上7点20洗澡、7点40英语卷子、8点半数学卷子……从早到晚，精确到分钟，写得满满当当。甚至连每餐要吃什么具体的食物都要严格按照身体需求、训练强度规定。
学习开始拖延，计划开始松动的现象，是在两天前开始发生的。
在段念看来困扰得很，甚至觉得邪乎，诡异。
一个不经意间，段念手机下载了某音软件。又一个不经意间，他已经在看肌肉男的变装视频了。回过神来，15分钟过去了。
关于这个，段念自己的分析是，因为觉得他们肌肉线条练得很好，同样身为健身人士，自己是带着认同赞扬的眼光去看的。
但心理老师居然没有点出这点。所以说啊，学校的心理老师真的很水，段念这么想着。
猛然恍过神来，段念一看手机——居然已经5点45了，再不赶紧收拾书包，就没法在6点前到健身房了。
离开座位，发现教室后门几名男生蹲在地上，眼睛蒙在椅子上，一个人说着：“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段念不明白这是在干嘛，换作平时他肯定走了，但这次，脚步却像被黏住一样，他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他们在玩什么，看一下呗，你不好奇吗？）
段念驻足观看着，同学偶尔会抬头好奇地看看这位学霸，但期间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人们都认识他，但班内没有人是他的朋友。这样的“声望”是段念用一句句的“滚”、“关你屁事”、“关我屁事”积累起来的。
再恍神过来时，已经6点了。心脏猛地一沉，段念仓促跑走，最终6点10分才到健身房。今天又迟到了10分钟。
今天是练腿日，段念先去找面墙体拉伸了一下。
却又感觉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似的：“练腿有谁看啊，我喜欢胸大一点，今天练胸呗。”
恍惚间，段念从拉伸腿的动作，莫名切换到了拉伸手臂的动作。
段念感到怪异：（不不不，今天不是说好了练腿吗？胸前两天才刚练的。）
心中的声音似乎变成单调的重复词语：（练胸、练胸、练胸、练胸......）
段念也跟着自言自语：“练腿、练腿、练腿、练腿.....”仿佛在和自己对抗。
结果恍惚间，段念的校服外套已经挂在一旁，800度的圆框眼镜也收进了口袋，开始拉起了练胸部的器材，胸口肌肉呈现出拉丝的状态。
段念正式进健身房开始锻炼才1年半，但由于从没间断过，且始终维持高强度训练，和科学饮食。他的身材练得非常好，肌肉线条分明得像一个完美的教具，每一块肌肉的分布都清晰可见。他不算蛋白粉泡出来的大块头类型，也不算精瘦的超低体脂，段念取了一个更为健康的中值，体脂率在13%左右。
每当他在健身房锻炼时，不论男女，视线一旦停留在段念小麦色的背脊上，便无法离开了，恨不得用眼睛多摸会那一条条蜿蜒的肌肉曲线。
这一次也不例外。健身教练拉着新学员，指着段念：“你看，这个动作多标准啊，完全没借力，纯靠目标肌群发力……”
今天又一个女生看痴了眼睛，趁段念组间休息，小步上前加微信。
段念应对这个场面习惯了，他一般都说。
（我是未成年。你想进监狱吗？）
这次他也这么想着，却发觉手机传来“滴”的一声。
又是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点开了微信添加界面，让人家加了微信。
女生笑笑地挥手离开。留下懵圈的段念。
............
不不不，不对劲。太奇怪了这几天。
为什么脑中时常会产生两种完全对立的念头。为什么明明已经履行过上百次的计划，执行时却总是出错、拖延？有时候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做了根本不想做的事。
“来，扁食面，慢用！”
老板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段念一愣，抬头道：“啊？我点的不是鸡腿饭吗？”
老板娘比他更懵：“是扁食面啊……我还奇怪你今天怎么不吃鸡腿饭了，你还说‘今天想吃扁食面’……”
段念端着扁食面，满脑子混乱。
他明明每次来这家沙县小吃，都会点鸡腿饭，从无例外……
可仔细一想，又确实隐约记得自己刚才有过“要不换个扁食面吧”的念头。
.........
回家路上，段念低头看时间——已经7：28了，距离7:20必须洗澡只剩两分钟了。
于是，段念紧张地踩着那两分钟，最终到了出租屋的楼下。
却看到在楼栋底下这种地方，却有一个打扮刻板的江湖道士，支着个小摊挡在门口。
道士背后的旗子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大字：
“算命”、“塔罗牌”、“星座分析”、“MBTI八维解读”。
这？为啥会在这种楼房底下摆摊？也太奇怪了？
但段念一向不喜欢多想，他径直朝门口走，不料算命先生突然伸手一拦：“先生，你印堂发黑！怕是恶鬼缠身啊！”
“印堂发黑？”
段念皱眉，用手机摄像头打开自拍模式，屏幕里的自己肤色匀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额头别说发黑了，连一颗痘印都没有。
“这不....挺正常的吗。”
算命先生甩手：“哎！我是灵界之眼，你肉眼凡胎怎么能看清？依我看，这恶鬼缠上你就是最近的事！你好好想想，这几天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反常’？”
听到这些，段念突然有种被人理解的感觉，心被揪着，连带着屁股坐到了小板凳上。
“你这……怎么收费的？”
算命先生摆手：“放心放心，先聊聊，不收钱。”
段念立刻倒豆子似的开始说：“我今天本来计划6点到健身房，结果莫名其妙多看了同学玩的无聊游戏，拖到6点10分才到；本来定好练腿，练到一半突然改练胸；练完照例该吃鸡腿饭，但最后点的却是从来没吃过的扁食面……”
算命先生听得不耐烦，打断道：“停停停，你直接说重点吧。”
段念却茫然地摊开手：“这就是重点阿。”
“啊？所以诡异的点在于……”
“我履行不了自己的决定，无意识间经常做出违背个人意志的事情，计划一直在失控。”段念还是一本正经，“以前从来没出过这种问题。”
算命先生愣住了。
平时无论顾客说得多么琐碎的小事，他都能靠着夸大其词、添油加醋，强行解释为“鬼怪作祟”，然后顺势拿出他“高价消灾”的“宝物”。
可这一次——
他却彻底卡壳了，几秒都没挤出一句话。诈骗流程一时难以推进.......
（停停停，别慌，我不应该表现出无语的表情，这种人智商明显有问题，我可得狠狠榨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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