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轮月考放榜,老师一把扯下旧荣誉榜。碎边的红纸卷成几缕,像不甘的指痕,在墙皮上轻轻抓过,转瞬便被崭新名次压住。
祈星被叫到办公室,先是成绩被批,再被指责态度;老师们却越吵越起劲,完全忘了垂头站在中央的她,话题滑向滚动制的利弊。
“普通班的孩子,就是跟不上。”——轻描淡写,一锤定音。
祈星眼眶发热,却一滴泪也没掉——在这里哭,等于认输。
负责值日的心欣在办公室侧门水池边一遍遍冲洗着早已干净的拖把。她的视线,久久地落在那个于指责声中越绷越紧的孤单背影上。
如果此刻是站在中间的是我,会怎么办?
她不由得想。
然后,她就见证了祈星的选择。
祈星抬头,声音微颤却锋利:“老师,您教过我们——实践出真知。我会用实践证明自己。下个月,我考回第一,再站回这里。”
办公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老师的目光都转向了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抱臂,不甘被压,刚要开口,祈星踏前一步:“我说到做到,也请您——说到做到。”
“那行,”年级主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倒要看看你谢祈星的本事。”
心欣赶回教室时,祈星已拖着课桌走到走廊尽头——来时意气风发,去时背影笔直,像一把收拢的剑。
同学们抬起头,目送这位仅相处了一月的同学,然后,视线又迅速转回了书本。
这拖动声只在李心欣的心湖里,犁出一道波纹,然后漾满了整个湖面。
知易行难,是人生常态。可惜,谢祈星此刻才真正尝到它的滋味。
虽然是从普通班升上去的,可在见识过实验班那种无声却刀刃见红的拼搏之后,再回到这片熟悉的散漫空气里,她竟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恍惚感。
同学们依旧把书堆得高耸如山,书山后面仍是武侠与鼾声,同一间政治课,只是换了一批人做梦。他们像一片倒伏的稻禾,任凭讲台上的老师如何舌灿莲花,也只愿紧紧贴服在课桌这片温床上。
祈星看着窗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没有力量,连留在想待的地方都是奢望。她想要的,不只是回到实验班,而是像爸爸和琰姐那样,拥有能够守护什么、改变什么的力量。
十一月的北来鸟群掠过校园,像一张忽然撒开的墨色大网,从一棵树疾飞向另一棵树。
祈星的眼神追着鸟群,渐渐涣散。此起彼伏的轻微鼾声就像一阵温吞的潮水,轻易地浸软了她刚刚凝聚起来的决心,眼看也要在这片集体的睡意中沉没下去。
“啪!”
书脊带着风声,不偏不倚敲在她头顶。
她条件反射弹起,撞进政治老师恨铁不成钢的怒目——那一眼,像惊雷劈进灵魂。“谢祈星!”老师的声音像淬了冰,“你不记得你在办公室里说过什么了吗?这整个班上的人都可以睡!唯有你,不可以!”
这一声,不像责备,更像一记炸响在灵魂深处的惊雷。
祈星忍着头上火辣辣的痛,默默坐下。身旁被惊醒的同学不满地咕哝着,翻了个身,再度坠入梦乡。
唯有她,被那声惊雷定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回到那片温水般的沉睡里。
班里最高兴她回来的当属阿卿了。一下课,他就凑过来约祈星去网吧打游戏,姿态熟稔得仿佛中间那一个月从未发生。
“我不去了。”祈星翻开练习册,笔尖顿在空白的草稿纸上,“阿卿,其实你很聪明,可能自己都没发觉。你的游戏打得那么好,规则一看就懂,操作又快又准。这正说明你理解力强、思维敏捷……”
“我?”阿卿下意识想伸手探她的额头,却在撞见她那双亮得灼人、毫无玩笑意味的眼睛时,手僵在了半空。
“也许你花时间努力一下,会遇见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不尝试一下吗?至少,别在未来后悔。”
“还是……不了吧。”阿卿讪讪地缩回手,心里模糊地想:她真的不一样了。那个更高处的世界,真的能把人改变这么多吗?
劝走了阿卿,祈星却依旧没能动笔。数学啊数学,我该拿什么来拥抱你?
正烦恼时,窗前阿嵘在探头探脑。“谢祈星,有人找!”立刻有同学起哄般地喊。
祈星应声出去,两人一起趴在四楼护栏上。她故作无事地拍着阿嵘的肩膀,以“大王今日面色暗沉,可是有宵小之辈惹怒圣颜”开场,试图用熟悉的嬉闹掩盖此刻的迷茫。
她们聊起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实验班,以及阿嵘即将参加体考集训、会有整整一个月离校。直到上课铃尖锐地响起,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一直凑在旁边偷听的女同学何悦,这时拽住要回教室的祈星,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这是你谈的朋友吗?”
“不是。”祈星甩手就走,把黏稠的八卦连根拔起。“那可不可以介绍给我认识啊?”何悦紧追不舍,漂亮却空洞的眼睛眨动着,让祈星没来由地生厌。
“不行。那是我朋友。”她断然拒绝,把这份莫名其妙的困扰彻底甩在身后。
随着祈星和阿嵘的先后离开,实验班沉寂得像一座正在积蓄力量、等待喷发的火山。
气温逐日下降,大家去走廊放风的时间少了,都闷在教室里,面上挂着缺氧般的红晕。
李心欣把最后一道错题抄上本子。这次月考数学118分,最大的难点,依旧是最后那道大题。老师讲过一遍,可她心底的结并未解开。她渴望能听同龄人用更贴近思维的逻辑再梳理一遍。
可惜,能做出来的人本就不多,愿意并有时间与她这个“外人”细细讲解的,更是没有。这里仿佛自成一套生态系统,“学习小组”间默契地交换着彼此最擅长的科目。而在转校生这个小圈子里,数学最好的,只剩她自己了。
她的目光转向同桌彭琪。她这次月考失利,近来有些沉迷小说,尤其是爱情故事。此刻,彭琪正对着书本,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念出书中台词:“……其实我爱的,是她滚烫的灵魂。”
李心欣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坑 —— 彭琪念的 “滚烫的灵魂”,让她莫名觉得耳朵发烫,赶紧低头盯着数学公式。
幸而,班主任走上讲台开始讲解作文。他推了推眼镜,“同学们,过渡段在写作中至关重要。今天要讲的范文,是谢祈星同学的这段,你起来念一下。”
教室里诡异地安静了一瞬。刘娟手指用力无意识抠破了手上的试卷,又是谢祈星。
“嘶——”老班看向最后一排的空座,这才恍然想起,“哦对,她转班了。”他的视线在班里扫了一圈,落在讲台正前方的李心欣身上,“那……心欣,你来念一下吧。”
被点名的李心欣只好站起身,接过那张仿佛还带着另一个人温度的卷子,在满室的寂静中,一字一句,清晰地念起了那个“传说”中的人,留下的文字。
讲完过渡段,趁着班主任回身板书的间隙,彭琪飞快地丢过来一个小纸团。
李心欣在桌下悄悄展开,上面写着:
“她真是人不在江湖,但江湖处处都是她的传说啊。”
下一节数学课,老师在分析试卷时,提到了理科班的最高分。“理科班的数学第一,是崔志。” 这个名字,被李心欣默默记在了心里。
一个念头悄然萌生:或许,可以去请教他?
那个在办公室里昂着头、声音发颤却毫不退缩的背影,此刻仿佛又在心欣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下。
只是问一下,没关系的吧。她试图用这个理由安抚自己加速的心跳。
下课后,她抱着试卷和草稿纸,在理科班门口拦住了崔志。说明来意后,对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接过题目,靠在走廊的窗边给她讲解起来。
崔志一语中的,思路清晰。心欣耳根发烫,却站稳到最后一行公式落地,忽略身后挤眉弄眼的窃笑。“谢谢。”
她抱着豁然开朗的试卷转身,心想:原来跨出一步,真的没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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