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瓮山回来,已半年有余,张镰从那次醉酒后,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上山打猎、下地、练武,似乎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杞幼娘再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真心的笑容。
他对别人淡淡的,对她也是,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好几次,她想上前与他搭话,可话到嘴边,看着他冷淡的目光,又咽了下去。
今日张镰又是起了个大早,背上背篓,拿了剑,正准备上山打猎采药。
“张大哥。”杞幼娘喊住了准备走出院门的张镰,把一捆蓑衣用藤条绑着,塞到了他背着的竹篓里。
“我看这天怕是要下雨了,这蓑衣你带着。”
“嗯。”张镰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院子。
杞幼娘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他即将离自己远去的错觉。
张镰动作很快,一路上采药、打猎,这几日下雨,野生的菌子不少,他还顺手摘了些,待深入山林,离着连云寨越来越远了,张镰见这附近人迹罕至,闹出大的动静也应该没人会发现,这才放下了背篓。
他抽出腰间的少阳剑,就在这深山中演练起来。一招一式,剑气纵横。树身被剑气划出一条条伤痕,张镰周身内力运转,空气被剑气激荡发出呲呲声响,惊起飞鸟虫鸣。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张镰面前一棵腰身那么粗的大树被他从中间生生劈断,从树身到树冠,断成了两截,轰然倒下。
张镰收剑入鞘,闭眼调整呼吸,这半年来,他的武功进境神速,在瓮山中被钟玉之的剑气将他的经脉生生拓展开来,又有与薛十三的生死一战,他不断感悟那长江奔流的意境,生死一刻的危机,融合了钟玉之的剑意还有薛十三的杀招的剑气,自创出了刚才这一招。
此刻,他觉得自己内力充盈,距离那一层的境界似乎只有薄薄的一层纸的阻隔,只要机缘一到,便可轻轻戳破。
他已经准备不日就去刺杀晏都,一是为了报仇,二也是想借着生死一刻的契机真正突破,迈入顶尖高手的行列。
若能达到先天化境,他就有与薛十三一战之力,不成功便成仁!
张镰收剑入鞘,看了看天色,今日也该回了,晚了幼娘会担心。这段时日,他刻意疏远她,便是想着自己不久的将来就要离开连云寨,接下来的路生死难测,自然不能带着她,今后在连云寨中有殷娘和白大哥照顾,她应该无碍,若他杀了晏都,她也能放心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张镰背起竹篓,往山下走去,不多时,天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张镰正想放下竹篓取出蓑衣,却听到前方传来一声野兽的低吼。
“吼~”似是兽类喉咙间发出嘶吼声。
张镰一惊,手握住剑柄,朝前看去。
前方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几点飘忽的红光,两两左右晃动,同时伴随着野兽示威的低沉吼叫。
是豺狼!
这山靠近连云寨,兔子野鸡倒是不少,经常有猎户山上打猎,可怎么会有豺狼!张镰进山这几年,倒是从未见过。
想着他定睛看去,只见三头豺狼在前方半伏着身子发出示威的吼叫,却并不攻击他,似乎只是想驱赶他离去。
仔细观察,接着微弱的光线,那些豺狼毛发花白,是几头老狼,嘴角湿漉漉,空气中还有轻微的腥臭味,似乎是血迹!
张镰眉头一皱,朝几头狼的脚下看去,只见草丛中露出一个灰色的衣角,好像倒了一个人。
那几头狼见他朝着自己的猎物看去,以为他要抢夺,呲牙咧嘴,攻击的意图明显,当先一头咧开满嘴的尖牙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就朝着张镰脖颈处咬来。
张镰飞快拔出少阳,嗤的一声,将那扑过来的豺狼脖子切断,那狼啪地一声倒在地上,抽气了几下,便死了。
其余两头狼见到同伴被杀,吓地肝胆欲裂,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转身飞快逃进了山林中。
张镰收剑入鞘,踢了踢脚下的狼尸,死得不能再死了。他这才走上前去,看到了倒在草丛中的那人。
那是一个穿着灰袍的男子,趴在草丛中,无声无息,也不知死没死,要不是刚才听到那几头狼护食的叫声,估计张镰也不会发现这草丛中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男子衣衫上全是血迹,也不知是被狼咬的,还是血腥味引来的狼。
张镰将男子翻转了过来,探了下他的鼻息和脖子脉搏。
虽然气息微弱,不过好在,没死。
他一把将男子背起,这男子不高,很轻,背在背上似乎瘦骨嶙嶙的,一点都不吃力。
张镰背着人,将剑放在竹篓中,一手抓起,雨渐渐大起来,得赶紧下山,不然这人不知道能撑多久。边想着,他边迈开步伐,朝着山下飞奔。
杞幼娘忙前忙后,将草药捣成泥,又端了热水进屋。屋内,那名被张镰救回来的男子正趴在他的床上,衣服褪到了腰间,张镰正在给他上药。
杞幼娘朝床上男子看了一眼就皱眉别开了脸,这男子瘦弱,背上却横七竖八布满了上百道鞭痕,有新有旧,似乎常年遭受鞭刑。
旧伤的伤疤发白、发黑,新的伤疤却是赤红,皮肉翻卷,这样的颜色汇集到一个人的背上,简直惨不忍睹,让人见之不忍,也不知这人是受了怎样的酷刑。
“幼娘,我来就行,你先去休息吧。”张镰轻声唤道,接过她手中的水盆。杞幼娘一个未婚女子,照顾男子多有不便,还是他自己来吧。
杞幼娘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没多久,又端了一碗药走进来。
“伤重之人最易发热,今夜又淋了雨,我怕他半夜要烧起来。”她边放下药碗边道:“若半夜发烧了,你便给他灌下这碗药。要是能熬得过今夜,那他,或许能活。”
“好。”张镰应了一声。
杞幼娘退了出去,轻轻合上门。
张镰仔细地拿着青紫色的药泥给这人背上的伤口涂满,又拧了布将他背上和脸上的污泥擦去。
刚才满脸泥巴没注意,现在擦干净了张镰才发现,这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他仔细辨认了下男子的眉眼,又将脑海中见过的人都搜寻了一遍,才想起来,这人,这人不就是在繁城监牢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薛正言吗?那个他帮着埋葬了他母亲的京城才子薛正言!
张镰皱眉,这人,不是被流放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连云寨附近,还满身的伤。
这时,薛正言似乎恢复了些意识,喃喃道:
“别杀我,别杀我!”
“娘,娘……别杀我,别杀我!”
张镰听了一阵,发现薛正言并没醒,只是无意识的呢喃,他伸手摸了一把,额头滚烫。
“冷,冷。”薛正言又喃喃喊道。
张镰忙给他拉上衣服,又找了床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想了下,扶起薛正言,拿过药碗递到他嘴边。
薛正言却牙关紧咬,那药在嘴边晃了几下,就是喂不进去。
张镰无法,只能用力掐住他的腮帮子,逼迫他张开嘴,用力给他把药灌进嘴里。
薛正言被灌了一嘴的药,挣扎不了,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张镰看着那咳了一地的药汁,还有倒在床上的薛正言,也不知道这药他到底吃进去多少。
薛正言剧烈咳了一阵,无力的趴倒在床上,不再有声响。
张镰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呼!还好,没死。
这一夜,张镰忙前忙后,不时给薛正言盖被子、擦汗,探脉搏和鼻息,就怕他死了,待到差不多天明时分,薛正言总算退了烧,伤情也稳定了,张镰才敢趴在桌上合眼休息。
薛正言逃了很久,怕被追上,他两天两夜都没敢休息,一路专挑山林小道,最后面甚至连小路都不敢走了,只瞅着哪里的林子密就往哪里钻。
三天没进食,他饥肠辘辘,一路逃跑也不敢停留,实在饿得不行了,也只能在林子里摘几个蘑菇、树叶啃食。这一路太艰辛了,可是他必须要逃走,他知道了那么多秘密,那些人绝不会放过他的!
朦朦胧胧间,薛正言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在被追赶的过程中,遇到了几匹豺狼,虽然那都是老弱的狼群,可也远远不是他这个强弩之末的人可以应付的。最后,他被追赶着滚下了山,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趴在一张床上,旁边的桌子上好像还趴了一个人。他眼球吃力得环顾了下四周,好像是间简陋的屋子,然后又失去了意识。
好像又过了很久,他感觉到一个人在给他喂东西,他本能想抗拒,却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说:
“薛公子,这是药,你吃了能好快点。”
求生的**让他张开嘴巴,吞下那些药汁,他又失去了意识。
长久的黑暗过后,薛正言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个屋顶,他闭眼定了定神,缓解脑袋的眩晕,又睁开,看向四周。
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一床、一桌、两张椅子、一个衣柜,木质看着就是普通的山木,却被细心打磨得很光滑,他此刻正躺在那唯一的床上,盖着一张打了几个补丁的被子。
这是什么地方?
薛正言挣扎着爬起来,背上的伤口撕扯着疼痛,那是他受的鞭刑。这个撑起来的动作就让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深吸了几口气,缓了一下,薛正言扶着床头站了起来。此刻屋子里没有人,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有些发红,似乎是下午接近日落时分了。
床头凳子上放着他的外衣,已经被清洗干净了,破了的地方也已细心缝补好。他披上外衣,扶着床头走到桌子边。
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和两个缺了口的杯子。薛正言嘴唇干裂,口渴难当,抓起茶壶倒了也不讲究,咕噜咕噜灌进嘴里。
待喝了茶,他缓过劲来,又仔细打量下这间屋子,屋内并无值钱的东西,这应该是户普通人家,看来,他是逃出来了,没有被那些人抓回去。
门外似乎响起了一些声响,薛正言踌躇了一下,小心扶着走到门边,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脸上、身上,还有院子中那人的头上,衣服上。
一名女子正站在院中的晾衣架上收着衣服,金灿灿的光洒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脸照得发光,她扯下晾干的衣服,又细心拢起,放在脚下的盆里。
听到声音,女子转过头来,阳光将她被风吹起的长发染上了火焰的颜色,一瞬间,薛正言觉得这火似乎将自己的身心都点燃了。
看见是他,女子灿然一笑。
“薛公子,你醒啦。”
薛正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认识他?!他心中猛然警觉。
“姑娘,你,认识我?”
女子摇了摇头,“张大哥认识你。”
薛正言刚想问张大哥是谁,就见院门打开,一名背着竹篓提着把剑的男子走了进来。
女子迎了上去。
“张大哥,今日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这几日下雨,路不好走,大娘让我早点回来了。”半个多月前莫大叔的儿子跟着商队外出,却遇上了流寇,断了一条腿,受了重伤回来,今日他是过去给他们送药的。
“小光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杞幼娘关心地问道,两老就那么一个儿子,这事可愁坏了老人家。可惜连云寨这种乡野小地方,医师不足,寨里的人也请不起城里医馆的医师,就算想请,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这伤可拖不得,张镰拜托方云请了寨子里的司大夫,开了张方子,现在药材都是幼娘给他们抓的。
“比前些时候精神一些了。”张镰边放下背篓边答道,一抬头,就看见薛正言正站在房门口。
张镰忙放下背篓走上前去。
“薛公子,你可算醒了,可好些了?”
“你,你认识我?”薛正言看着面前俊朗的男子,疑惑地道。
张镰笑道:“薛公子,你忘了,在繁城监牢中,我们见过。”
薛正言又仔细打量了张镰的眉眼,突然有恍然之色。
“是你,你是,张,张,张……”
“张镰!”
“对对,对对,张镰。”说完,他又似乎想起了些事情,一把扑上去抓住张镰,脚下一踉跄,差点站立不稳。
“张,张公子,我,我,我,我娘!”薛正言语无论次地道。
张镰知道他想问什么,忙伸手扶住他。
“你放心,放心,大娘我已经好生安葬了。”
听到这话,薛正言扑通一声就顺势在张镰面前跪了下来,砰砰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
“张公子!恩人!谢谢你!恩人!”
张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提了起来。只见薛正言满脸泪痕,就这几下,额头都磕青了。
“薛公子,大可不必,你伤还没好,别这样。”
薛正言扶着张镰的肩膀,头还一个劲地往地下点去,口中不停地恩人地喊着。
张镰抓着他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杞幼娘走上前来解了他的困局。
“薛公子,你的伤还没好,这时最忌大喜大悲,张大哥也刚回来,大家都别站在门口了,太阳要落山了,屋外凉,要不还是进去屋里说吧。”
薛正言这时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姑娘,忙用袖子擦干泪水,尴尬地一边说道:“让姑娘见笑了,见笑了。”
“来,薛公子,先进屋聊。”张镰扯住薛正言的肩膀就把他往屋子里带去,他真怕这大男人在门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给他磕头。
两人在屋内凳子上坐下,幼娘给倒了壶热茶,便推说准备晚饭退了出去。
张镰给薛正言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才开口问道:
“薛公子,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倒在林子里。”
薛正言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张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连云寨。”张镰回答道。
“连云寨?这里真的是连云寨?!”薛正言问道,在得到张镰肯定的大夫后,他整个人长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松懈了下来。
得救了!他终于逃出来了!
“薛公子,我记得你,似乎是……”张镰记得离开繁城监牢前正好听到那刑部的官员宣判了薛正言被流放的判决。不知他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全身都是鞭伤。
“张公子。”薛正言一把抓住张镰的手臂,手上用力,似乎心情极为激动。
“这里,真的是连云寨吗?”
张镰点了点头“没错。这里就是连云寨。”
“那,这连云寨可是专门收留逃犯的?”薛正言紧张地问道。
“连云寨收留的都是被官府迫害和被追杀的无辜百姓还有些正义的江湖侠士。”
听到他如此说,薛正言瞬间泪流满面,得救了!他这是真的得救了!
张镰看到他这样样子,想到他身上的伤,也是个可怜人,到这寨子里的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谁没有难言的苦衷呢。既然机缘巧合救了他,两人还是曾经的狱友,也算共患难过,如今,他命不该绝,别的也就没必要问那么多了。
张镰含笑看着薛正言泪流满面,一脸激动的样子,用手安慰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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