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柔坐在窗畔软榻上,身上还带着几分经受雨露后的酸软,坐姿有些不自然。
清晨的日光,透过绮窗落在她身上,暖意细微,却驱不散此时此刻,少女骨子里的倦意。
脚步声轻轻响在廊下,由远及近。
陪嫁过来的小丫鬟掀开珠帘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对郑柔道:“夫人,小公子来了,是老夫人房里的孙婆子陪着过来的。”
郑柔一怔,纤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珠帘复又被掀开,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衫,白嫩可爱的男孩被一个面容严肃的婆子,抱着带进来。
那孩子的一双眼眸又黑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一进来便眨巴着瞧着郑柔,仿佛甚想亲近她。
孙婆子放下阿宁,略一曲膝,行礼道:“夫人,老夫人说教小公子过来给您问安。”
郑柔还没应声,阿宁却甜甜笑着,向她走近两步。
他仰起脸,声音糯糯的,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稚气,一字一顿,格外清晰。
“娘亲。”
郑柔闻言,不由得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这两个字烫着了。
眼眶毫无预兆地猛地一酸,视线瞬间便模糊了。
这是阿宁,她的阿宁,终于可以光明磊落,唤她为“娘亲”了。
及笄那年一场荒唐,她被下了药,一夜之后,珠胎暗结。
未婚先孕,是天大的丑闻,孩子在清静庵生下来便被陆承远抱走,记在他那时的夫人崔氏名下,养在了陆老夫人院里。
哪怕她后来见到了阿宁,亦只能远远看着,听别人教他,唤她一声疏离的“郑姐姐”。
如今她嫁进来了,成了名正言顺的王妃,他的继母。
她终于,可以是阿宁的娘亲了。
郑柔的眼泪,有些不受控制地盈眶而出。
阿宁瞧着面前的郑柔愣着不说话,眼眸中水波潋滟,眼泪涟涟,向来聪敏乖巧,开朗活泼的孩子,不由得有些无措。
“娘亲……”见郑柔泪盈于睫,神色有些怔愣哀伤,阿宁又唤了她一声,这次带了几分试图诱哄,“阿宁乖。”
郑柔回过神来,垂眸,瞧着自己膝前,仰头瞧着自己的,生得粉雕玉琢的孩子。
忍着鼻酸,她弯身,将软软的,带着奶香的小阿宁抱进怀里。
动作有些急,牵扯到身上的酸疼,郑柔面色微白,眉心微蹙,却毫不在意。
将面容埋在怀中软软的孩子,带着奶香的小肩窝里,深吸了一口气,郑柔将汹涌酸涩的泪意压了回去。
“嗯。”郑柔的声音仍旧有些哽咽,带着重重的鼻音,唇畔却努力向上扬起,怕再吓到阿宁。
摸了摸面前小小的儿子柔软的乌发,郑柔道:“阿宁乖,阿宁最乖了。”
孙婆子还站在一旁,绷着的面容有些严肃,声音平直地补充道:“夫人,老夫人吩咐了,教小公子过来认认路,往后晨昏定省,亦是要常来的。王妃身子若还便利,也可多去老夫人院里坐坐,瞧瞧小公子。若今后夫人与小公子合得来,夫人是小公子的正经母亲,亦可以将小公子放在夫人这里养育。”
在陆老夫人看来,自己年岁已高,但郑柔这个府中的新夫人却年少貌美,凭着郑柔的容貌与身段,今后定然是要受宠爱,且宠爱长盛不断的。
阿宁虽非郑柔这个女郎所生,但若养在郑柔膝下,且教郑柔晚些再生自己的孩子,说不定亦可以培养出慈母之情。
崔氏虽好,郑柔虽只是已经有些衰落破败的荥阳郑家的庶女,但崔氏到底已经不在了,今后府中,郑柔才是自己儿子的正妻,陆府的正房夫人。
尔虞我诈,风波诡谲的庞大后宅之中,年幼的稚子还是要有母亲庇护的。
郑柔不晓得陆老夫人心中的盘算,但得知这个消息,她却觉得意外且惊喜。
抱着阿宁温热的小身子,点了点头,郑柔带着些泪影的眼眸变得澄明,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对孙婆子道:“有劳婆婆,请你回禀母亲,我晓得了。”
听到郑柔这般说,孙婆子方才复又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丫鬟机灵地将孙婆子送出去。
房间中,一时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阿宁被郑柔抱在怀里,仿佛感受到了娘亲情绪的不稳,他转了转小身子,侧过脸来瞧她。
郑柔怕阿宁不舒服,微微松开他一些,阿宁便抬起小手,抚上郑柔尚带着一抹泪痕的姣好面容。
“娘亲,不哭。”阿宁小声道,然后这个生得白嫩乖巧,稚嫩俊俏的孩子靠过来,用柔软的唇,在郑柔面上亲了一下,留下一点带着奶香,湿漉漉的口水印。
郑柔的心简直要化开了。
她瞧着眼前这张白嫩的小脸,阿宁的眉眼间,依稀能瞧出陆承远的影子,还有自己的模样。
这是他们骨肉相融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那段黑暗屈辱的日子里,唯一的思念与盼望……想到这里,郑柔心中有一种柔软酸涩得鼻酸,想要落泪的滋味。
“娘亲没哭。”用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一抹泪意,郑柔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阿宁来瞧娘亲,娘亲高兴。”
阿宁见郑柔弯唇浅浅笑着,亦跟着笑了一下,眼眸澄澈明亮,眼眉弯弯,露出几颗乳白的小乳牙,显得稚气可爱。
他乖乖地靠进郑柔怀里,两只小小的手臂环住娘亲的脖颈,奶声奶气道:“婆婆说,娘亲这里,有甜甜的糕糕,阿宁想吃……”
闻言,郑柔不由得笑了。
想了一下,郑柔对候在外间的丫鬟吩咐道:“去将小厨房做的那碟桂花糖拿来。”
丫鬟应了一声,很快便将糖糕拿来。
香甜软糯的桂花糖切成小块,郑柔捏了一块,放在阿宁唇畔。
阿宁“啊呜”咬住,慢慢咬着,面容一鼓一鼓,仿佛一只偷食的小松鼠。
他一面香香甜甜地吃着,一面奶声奶气,乖巧懂事地对郑柔道:“娘亲也吃,糕糕可甜了……”
郑柔摇摇头,拿帕子轻轻为阿宁擦了擦唇畔碎屑,温柔道:“娘亲不吃,阿宁吃。”
“娘亲……痛?”忽然想到了什么,阿宁澄澈明亮的眼眸瞧着郑柔,仿佛复又想起方才他抱娘亲时,娘亲微微皱眉,有些疼痛的模样。
闻言,郑柔一愣,待到反应过来,面上不由得微微发热。
昨日陆承远虽顾忌她青涩稚嫩,前两日吃了不小的苦头,所以并未过分索求。
但于她而言,仍是经受了不少雨露恩泽,身上难免有些酸软不适。
不曾料到,面前这个瞧着有些懵懂稚气的孩子,竟这般聪敏锐利。
面容微烫,郑柔按捺下心中的那抹不自然,温声细语安抚阿宁道:“娘亲不痛,阿宁陪着,娘亲哪里皆不痛了。”
瞧着面前神色温柔的娘亲,阿宁似懂非懂。
白嫩的小手,轻轻握住郑柔的几根白皙纤指,阿宁复又垂眸,安心地继续吃他的糕饼。
一小碟桂花糖很快便见了底,郑柔怕阿宁不舒服,又教侍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倒了温热的蜜水来,亲手小心地教阿宁喝了几口。
乖乖呷了几口温热的蜜水,活泼爱动的阿宁自郑柔膝上扭来扭去,郑柔不由得有些无奈。
方才松了下手,阿宁便自郑柔膝上滑了下去,然后在房间中跑来跑去,顽一会子,便复又回来,抱住郑柔的衣裙。
垂眸,瞧着面前抱着自己的腿,笑起来黑白分明的潋滟眼眸漂亮而稚气,眼眉弯弯,懵懂可爱的阿宁,郑柔只觉得自己的心中柔成了一片。
软糯稚气的阿宁用小小的手臂抱住郑柔,软软地贴着面前的娘亲,稚气笑声教郑柔心中愈发柔软。
快要到中午时,习惯了中午小憩,又顽了这般久的阿宁,不由得有些犯困。
乖乖地由郑柔抱起来,靠在郑柔怀里,阿宁阖上眼眸,小脑袋一点一点,手里还攥着郑柔的一角衣袖。
轻轻拍着阿宁小小的脊背,此时此刻的情形,是郑柔不晓得想过多少次的场景。
从前,她虽可以用探望陆芙芙与陆老夫人的理由,每月来陆府一两次,见到阿宁,但,母子二人,却从未有过可以这般亲近,这般长久,静好静谧的相处时光。
郑柔虽可以进陆府,见到阿宁,但那时,郑柔只是与阿宁的姐姐陆芙芙同龄要好,却与阿宁毫无关系的“郑姐姐”,而且,每每与阿宁短暂待一会子,郑柔还不曾亲够自己每月只能见两面的孩子,那个男人便会寻来,借各种名目理由,拉她到偏僻无人之处,对她纾解按捺半个月,不见天光的深沉欲.念,占据她与阿宁相处的大部分的身心与时间……
心中微烫,垂眸瞧着怀中,靠在自己胸前,阖着眼眸的小小的阿宁,郑柔温柔地哼起一曲有些模糊的,轻柔的童谣。
柔和的日光随着时间推移,轻轻移动,将相拥的母子二人,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光晕之中……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沉稳而有力。
丫鬟的声音带着敬畏,行礼道:“王爷。”
听到外间的声音,郑柔抬起温柔缱绻,沉静如水的眼眸,瞧见陆承远站在珠帘掩映的门外,一身玄色织金暗纹衣衫,身姿挺拔。
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已经睡着的小小的孩子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到少女清艳姣好的面容。
陆承远有些幽深的眸色,教郑柔下意识有些腿软,娇小的身子轻颤了一下。
微微咬了下唇,郑柔垂眸,想要站起身,抱阿宁去外面。
只是,陆承远却已经走进来,在郑柔身畔的软榻上坐下。
他抬手,不轻不重按了下想要起身的郑柔纤瘦优美的肩颈,仿佛神色如常地垂眸,瞧着少女怀中,阿宁熟睡的小脸,好像,一切只是郑柔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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