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嫣许睫毛沾着泪渍,哑声唤道,“青蕊,把糖糕给我。”
青蕊未敢多言,拾起两块糖糕递去。糖糕大小正适,楼嫣许一口一个,泪如断线珠入口,又咸又甜。
青蕊耷拉着眉眼,轻抚着背给她顺气,她细声抽噎,鼻翼翕动时胸脯剧烈起伏,终放声啼哭。
“子琤阿兄……”
她头埋入绣枕,指节抓得发白,撕心裂肺,“子琤阿兄,我好痛!”
她本答应祖母要将他忘掉,可她无端受屈,始终最希望他在身旁。
楼嫣许急得捏拳捶床,子琤阿兄,你说我如何才能忘了你?
青蕊咬着唇,亦沁了泪花。
寒风飒飒打窗,窗前澹月尽,屋内哭声渐止,楼嫣许没了气力,缓阖眼入梦。
她于夜色茫茫中窥见一身影挺拔如松,郎君渐行渐近,乍露面容。她许久未见,顿泣不成声。
“子琤阿兄……子琤。”楼嫣许等不及他靠近,提裙奔去,依偎在他怀里哽咽,“子琤阿兄,你来接我了吗?”
可眼前人已不似昔日性情体贴、话语缠绵,他面目可憎,冷语冰人,“琬琬,咱们四人总角之交,他们二人离去,你又另嫁他人,此生不必再见,各自安好。”
“不是这样的……你不给我通个信儿,我委实……找不到你了……我不想嫁的,我不想嫁的!”
阿耶知她心系于他,遂临终前定下三年之期。可守孝三年,不知何时横生隔阂,始终不得他消息,再不嫁,真真对不起九泉之下的阿耶了。今闻他成家,又喜又悲,却悲大过喜。
她断断续续地呜咽,双手胡乱挥舞,似不慎沉溺,极力挣扎。
“娘子……娘子!您魇着了。”
楼嫣许惊醒,冷汗涟涟,青蕊一手捏着帕子擦拭,一手轻拍她肩。
她神情恍惚,舔着破皮的嘴唇呆呆问,“何时了?”
“娘子安心睡吧,五更的梆子才敲过。”
她回握青蕊的手,怔怔地瞧着奁间所渍粉污,鼻子像被堵住一般,只能张口弱弱呼吸,“那年阿兄与柔姐姐究竟发生了何事?子琤阿兄又为何不辞而别?阿耶为何独瞒我一人?”
“主家想必自有难言之隐,娘子多想无益,恐过思成疾,更添一层病。”
“你知我性子素来如此,参不透其中缘由,又不知有妨碍没妨碍,断是拖到棺材里也甩不掉的。”她耷拉着眼皮,嗓音沉沉。
青蕊吓得直起身,顿红了眼,“呸呸呸!大好的日子,娘子怎的说这些不吉利的!”
楼嫣许乜斜着倦眼,长叹一声。
次日天光大亮时,楼嫣许才醒,吃了养胃的小粥才好受许多。
青蕊探了额温,所幸未起热,将黑胡桃木盒递到楼嫣许手上,“娘子,老夫人已启程回苏州,临走前央人送来此物,只说她一切都好,您不必忧心,若有不顺意的,尽管去信,她定为您撑着。”
楼嫣许认得这木盒,归宁日分别前祖母要送被她拒了,不曾想还是送到她手上。
她央青蕊收好,哑声道,“好在祖母已走,昨日一事她应未知。”
青蕊见她眼皮隆起似金鱼眼,热了方巾横敷,静默有半炷香长,楼嫣许拉下方巾,忽道,“祖母说得对,我并非孤身一人。”
青蕊接过方巾,柔柔视去,“娘子,您还有婢子。”
她握青蕊的手,牵强地扯出一抹笑,“今日夫人在府内设宴,咱们便去闹一番罢!”
她强撑起身,趿拉上鞋履更衣,青蕊在旁整理衣襟,随口一问,“娘子,徐司徒如何知晓您药后惯吃糖糕?”
细思之下,楼嫣许亦疑心,只是世上巧的事多了,总不能凭此断定什么,遂淡淡答,“兴许是赶巧的呢。”
青蕊点头,往明镜台上取妆粉时,瞥见徐从璟送来的碧青小瓷瓶,递到楼嫣许眼前问,“那这药膏咱们收下了?”
她别开眼,漫不经心道,“收着吧,今夜给我涂上。”
徐从璟的礼定是稀贵之物,既送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只是此人深不可测,还是少与他打交道为好,楼嫣许暗想着。
她梳单螺髻未描妆,面若白绫,脚步轻浮似要倒,青蕊拧着双眉扶她,“娘子,不如等伤好了再去。”
她摇头,“就要趁伤重时才能见效。”
许多时候,于大多数人眼中,弱者是占理的。
末了,她央青蕊拿着两件金饰去了趟烟霞苑。
烟霞苑住的是妾室周氏。周氏本是侯爷远房表妹,是盛老夫人做主纳入府的,本以为先夫人病逝即可扶正,没承想老夫人也一同去了,侯爷带回一外室,即如今的侯夫人曾氏。
这些年二人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实则早已勾心斗角。
张罗好罢,楼嫣许外罩素色大氅,款步而出。清雪簌簌落至鼻间,她抬手掸去,再抬眼,忽见远处海棠门边惊现两道身影,男俊女娇,相拥缠绵。
她勾唇,放了院内养着的猫儿出门,后一路至荣颐堂门前跪地,北风刮面,雪落白头。
新年不过半月,各官眷窝在炕上久了身子难免不甚爽利,新旧婉妇、妖童媛女至此相互拜年行礼,赏花吃茶,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至正午,曾氏招呼大伙前去用膳,至月梁下时,周氏捧着手炉徐徐近来。
“夫人!”周氏张扬着声音,眉间含忧,“实则不是妾身多事,只是您那儿媳一早便跪于院门前,怎么也劝不起来,昨儿本挨了十杖,这天寒地冻的再跪下去恐要出人命了!”
众家眷一早闻知诚化侯世子新妇不检点,正暗里极责时,又闻似另有内情,顿时支耳细听。曾氏闻悉此事,神色讪讪,暗瞪周氏坏她好事,奈何众人欲知内幕,共言同去劝解一番,她只好强颜欢笑移步前往。
徐从璟与母亲章氏落到末尾,章氏停步,别过脸道,“此乃侯府家事,咱们就不必去凑这热闹了。”
他拍拍章氏愈渐枯槁的手,“您忘了,儿子亦为侯府之一。”
章氏温蔼的面容略略发青。她是不甚满意这桩婚事的,侯府门第不低,可那小娘子到底不够雍容大气,只是难得儿子松了口,也只好堪堪应下。
她一言未发,随一众去了。
至荣颐堂前,楼嫣许小脸煞白,娇弱身躯摇摇欲坠。
“你这是做什么!”七嘴八舌的跟在身后,曾氏自觉失了面子,遂板起脸,“众多家眷在此,闹得好似侯府苛待了你!”
楼嫣许一见她现身,便一路膝行过厚厚的雪层至跟前,纤指扯着茵绿绫裙,连磕两下,“求君姑明察!儿媳不敢说饱读诗书懂大道理,却自小谨小慎微,从令如流,夫君夜不归宿亦不敢言半分不是,又岂会做那等红杏出墙之事?”
因着楼家挟恩图报一事,大多数人皆对侯府持怜悯之心,可新婚不久令妻独守空房亦非君子所为,此言一出,流言颠倒,曾斥楼嫣许之人不禁生出愧疚情意。
曾氏如何瞧不明白,心下又暗骂儿媳粗鄙不堪,家宅内事全盘往外说,当下皮笑肉不笑,“我自是信你的,你先起来,此事我自有裁夺。”
楼嫣许却不听她言,掏出往来信件摊在曾氏云头履前,“您瞧,我虽自小学的是颜楷体,落笔小名‘琬琬’时末笔是不带勾的,昔日来往信件皆是如此,这锦书定是有人诬陷于我!”
一小娘子捡起脚边一封信,坦言的确如此。
楼嫣许唇无血丝,两眼泪汪汪,声带哭腔,“君姑仁善,可否还儿媳一个公道?”
“你这孩子,昨儿怎么不禀明此事。”曾氏岂敢贼喊捉贼,故不应答,假意关心,“查清真相是最好了,你且回屋好生歇息,莫要牵动伤口了。”
楼嫣许亦知一口吞不下个母虎,既在众前洗清冤屈,遂谢过曾氏,暗暗松了口气,并无意再纠缠。
徐从璟扶着章氏,温润眉宇竟似染上寒霜,她抬眸撞上视线,略觉难为情。
本是一外男,却三番四次窥见她狼狈,委实困窘不堪,又不因不由地牵扯愈深,她深觉不妥,默默移了眼。
章氏瞧得愣神,不知所思。众眷见状,挠颈相视,甚觉无趣。
恰此时海棠门另一边传来一声惨叫,翁家小娘子提裙逃也似的慌跑出,雪白猫儿尖声警叫紧随其后,再望去,盛琰亦追出门来。
翁楚楚急跑倒地,双掌擦出血痕,惊恐回望时,猫儿见了楼嫣许,亲昵地扑了过去。
曾氏扶起翁楚楚,神色不善睨去一眼,“你这猫怎么回事,养了便要好生看管!”
“君姑恕罪。这猫一直养在我院内从不出门,今日也不知是怎的回事,还请君姑责罚。”
怎么回事?猫儿不出门那必是人进门了!
楼嫣许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不免更令人怜爱些,众人窃窃偶语,暗瞥盛琰一眼,夜不归宿本已是欺人太甚,竟还有把人往屋里领的!
翁楚楚半趴在地娇泣,眼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并未入嫣许姐姐院中……”
且不说去往何处,郎君娘子避人独处已是可疑,故无一人买账。
见此情形,曾氏亦暗瞪盛琰一眼,斥他行事不周全。本已为他挽了名声,一朝不慎功亏一篑。
思及此,她怒意甚,无处撒气,后喝令侍立的老婢,“还不快去请郎中!”
宾客自觉情势不对,各自散去。
曾氏怒目,冷眼瞧上楼嫣许惨白的玉脸,硬声道,“你可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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