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响亮又尖利，被刻意地拉长，听起来像是在讥讽一般。
但观察章雨宴片刻后，顾云便推翻了这个想法。虽然章姐姐摇头，侧过半边身子“回避”，但下意识做出的反应骗不得人。
——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她先是诧异，反应过来后嘴角立刻抑制不住地勾起，然后高兴的情绪被强行压下。
对章姐姐来说，里面的人一定无比重要。
脚步声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心尖，顾云抬眸望去。
率先出门的却是两排身着青绿齐胸衣裙的高挑女子，昂首挺胸，目视前方，身姿款款。长发作鬓，只些许简单的绢花装饰。
脚步轻盈地跨过门槛些许距离，打头的女子便轻盈地转身，裙尾在空中如同展开的荷叶，在两侧微微弯腰，纤长的臂膀搭在一旁。
动作一气呵成，赏心悦目。并且无一例外，皆是美丽的女子。顾云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同样惊艳的章雨宴，而且看她们的身态，应该学过舞蹈。
和她有关么？
思考的时候，章雨宴已经快步上前，一一打量过去。
面对发自内心的欣赏，女子们纷纷露出笑靥。胆子大的也不闪躲，轻轻抬了抬眼睛，露出睫毛下明亮的双眸，眼眸流转间，玉面便立刻多了几分风流来。
但这并非是什么刻意的色、情勾、引，顾云更觉得像小动物在初步信任后好奇地窥探。
举个例子，难道漂亮的白狐由于对你的好感在地上转圈，不经意间露出柔软的肚腹，就因为它美丽的皮毛，也可以被冠上罪名吗？
章雨宴神色淡淡，伸手轻轻托住明显还带着些许稚嫩的少女，对方的指腹并不柔软，同其他人一起出来时也没有相形见绌，定然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轻轻整理了一下少女褶皱的袖口，“可问女为谁氏？今夕岁几？”
唉？顾云带着莉莉丝和花花悄悄摸到章姐姐背后，好奇地看向这些美丽的女子们。
少女微微瞪大眼眸。
“我么？”
些许慌乱过后，反应过来的少女朝面前几人徐徐行了一礼，“小女从母姓，单名一个‘姎’字，取作何姎。回大人话，今年已经十三。”
一把闭合的黑金扇子突然从余光中伸出，轻轻拍在章雨宴的臂膀上。
顾云几人追随而去。
“哟~富贵侯，”来人歪着脑袋，似笑非笑，但顾云觉得她更像是在咬牙切齿，“这是怎么了啊？‘今夕岁几’，‘今夕岁几’，这是不满意？”
章雨宴点点头，“是的，不满意。你嗓子怎么了？要我请太医来么。”
姐姐，这么直接是不是不太好啊？！顾云吸了口气，似乎看见对方脑袋上歘欻欻窜起火。
“别打岔，嗓子没事。”
“宴灵汐，”章雨宴说得很认真，“你说过的，‘女子也是人，活生生的人’。这些年你走南闯北，我寻求你的帮助，想要出色的乐师舞女不假，但年龄低的还小，我不认为孩子适合出来。”
几乎要冷笑出声，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从对方口中响起时，宴灵汐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曾经。但很快她便从这种情绪中脱离出来，扇子烦躁地敲着掌心。
“何姎的母亲曾经不幸落难，得我……得殿下帮助后便跟随了我一年，”宴灵汐冷笑，“姎儿更是我看着长大的，章雨宴，你自己工于心计，为了往上爬什么都乐于做，我可不屑于这点事。”
嘶，火药味好足。
顾云和莉莉丝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后退一步。就算是花花也紧张地揪紧她的衣服，保持沉默。
唤作何姎的少女更是慌张的左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随着“战况”升级，直接两眼冒蚊圈。
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宴灵汐的单方面输出，章雨宴只偶尔平静地陈述几句。
渐渐地，顾云也回过味来了。
“云云，”越看，花花越觉得这幅场景在哪见过，苦思冥想，它恍然大悟，“她们，情侣！”
莉莉放过，吵吵，然后贴贴！
全场安静下来。
“哈——你在胡说……”宴灵汐不可置信地转头，想要找到谁在胡说八道，一通扫视后终于找到了对象——一个古怪的布娃娃。于是话语也戛然而止，鼓起面颊。
“小东西，你、我们才不是情侣，我这辈子……”她斜扫一眼某人，“最讨厌的就是某人。”
章雨宴朝顾云安抚地笑笑。
“要不是殿下来信，”宴灵汐刷地一下打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我可不会帮助你，富贵侯。”
走过某人身旁，宴灵汐直直来到顾云面前。
奇装异服，这个时间点又被带到这里，身份是什么毫无疑问。
“诸天的域主？”宴灵汐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盒子，递过去，“给你。”
给我？顾云眉上扬。
“当然，没什么意外的话，她们应该会在你的地盘工作，”宴灵汐郑重起来，“拜托您看着点她们吧，总归是我找来的，我也要负一定责任的！”
把盒子强行塞到占据主体地位的少女怀中后，宴灵汐有些扭捏地又上前一步，握住域主身后金发少女的手。
“你好，”她有些痴了，“我可以把你写进我的小说里吗？”
顾云：？
莉莉丝：？
花花：“莉莉？”
*
“既然章姐姐是遵从那位殿下的命令，那为什么灵汐你……”顾云捧着茶杯，迟疑地问到。
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章姐姐很快制止了画风突变的宴灵汐，并将所有人带回府。终于不用在大门口上演热闹了，虽然周围并没有人。
进入厅房后，章姐姐上了清茶，很快又忙于其他事离开了这里。
话匣子一打开，顾云发现宴灵汐其实非常健谈、活泼，甚至称得上善解人意，那副“刻薄”的模样似乎只对着章雨宴。
怎么说呢……是个从本质上可以和这个朝代区分开来的形象。
“那怎么能一样啊？！”宴灵汐吐槽到，一口狠狠咬在糕点上，“我不是和你说了嘛，那时候，我们是超级、超级、超级好的姐妹唉！”
三个超级全是重音。
“我把她当最亲最亲的姐姐，但是她竟然不打招呼就搞我？！”
顾云回想了一下刚才的交谈内容，“可灵汐你刚刚说自己和章姐姐许过愿要出去，而且还说你觉得她是顺带实现你的愿望。”
“是、是么？！那也不行啊，我是和她说过不想继续待在那里了，宁愿经受舟车劳顿之苦，总有一天要走遍大好河山，”说到这里，宴灵汐心虚一瞬，可想到那个时候，心脏又抽抽地疼起来。
“重点是她不打招呼就搞我唉！云云你懂那个感受吗？被诬陷发现最信任的人在对面，被捂住口鼻陷入昏迷前对死亡的恐惧……”
“殿下就算了，那个时候我一边想着要逃，一边想着荣华富贵，好未来恁丝家里的、周围的所有狗东西们，可以说我们的立场相反，她搞我是正常的。可是——”宴灵汐握拳，“她明明和我是好朋友，竟然一点都不说！”
顾云大概懂了。
“总之，”宴灵汐叉腰，“我是不会轻易原谅她的。”
“除非她向我正式道歉，并且把完整的心路也剖析给我听，不不不，”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赶紧摇摇头表示不够，同时竖起三根手指，“至少得三次！”
“姐姐明明很关心大人的，”有人说着从外面进来。
是那个叫做何姎的女孩。
她端着托盘，快速而稳稳地靠近。
“才没有。”宴灵汐下意识反驳。
何姎抿嘴，唇边浮现两个小酒窝。
“那姎一定是猜错了，姐姐立刻返程找阿母必是有自己的安排。”
“就是这样。”某人还在嘴硬。
“姐姐喜欢吃的龙口酥，姎一去厨房那儿就端出来的，可见是早早备好了的。”
宴灵汐小拇指悄悄动了动，低声嘀咕，“算她还记得。”
“姐姐一回来就指使我等排练，想必也是为了给这位大人看，”何姎转过头，朝顾云露出浅浅的笑，眼眸清亮，“而不是为了大人吧？”
顾云回笑，果然，门外并不是她的错觉，姎确实并不惧怕章姐姐。
理一下信息，宴灵汐和章姐姐曾经是好友，但两者处于不同的阵营。章姐姐跟随殿下，或许是早有决定，或者是顺应时势，又或者是危难时刻不得不做出的安排，让宴灵汐假死脱身。
而宴灵汐醒来后，虽然知道了真相，心里的难过确是真的，远离京城，游荡山河。途中救下何姎的母亲，并认识了这些乐师舞女，在收到来信后带着人回京。
既然这个世界三年前正式进入诸天，而魏朝又一百五十年之久，那她们口中的殿下，显然是皇家的人，宴灵汐曾经被困在哪再明显不过。
皇室啊……
结合宴灵汐刚刚透露出来的信息，再结合她的说话习惯、态度……
顾云侧脸望过去，宴灵汐，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至少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世界的人。
消灭糕点的宴灵汐打了个寒颤。
怎么觉得背后一凉。
那个家伙不会又在想她吧？不要啊，宴灵汐脸上浮现些许惊恐，立刻生出出府的打算。
毕竟章雨宴和诸天域主接触，打死她都不相信，那位不知道。有时候不说就是默认，现在域主过来了，晚宴瞧着厨房的准备规模，肯定要过来的。
嘶，宴灵汐微微低头，她是跑呢，还是不跑呢？
可是诸天的域主她还蛮喜欢的，而且，宴灵汐飞快抬头扫了一眼默默吃糕点的金发美人。
这个更是喜欢，嘿嘿。
“咳咳，”宴灵汐直腰，努力吸引客人们的注意力。
一人二鬼疑惑。
“晚上……晚上宴席，”宴灵汐决定舍命陪君子，提前打点预防针，“你们有点心理准备。”
宴灵汐和章雨宴没有爱情因素，纯友情纠纷。灵汐说喜欢莉莉丝也是因为喜欢外在形象，类似于颜值党。何姎和母亲跟随着宴灵汐游山玩水一年，后来何母走不动了落居某处，姎留在母亲身边，顺带学习歌舞——第一姎觉得恩人特别喜欢看母亲唱歌跳舞，第二她也喜欢。
小剧场：
【姎见信启：
闻姎母感春寒，已月余，今好否？偶得一老参，与禽共烹之，穗一碗，姎一碗……】
十岁的姎打开布袋，里面有两个包裹的布，一个歪歪扭扭写着“吃”，另一个则写着“廷找的”，加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姎抿嘴，说什么偶然得到，明明就是又拜托大哥哥，一起进山找了吧。
先把写着“廷找的！”的布包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姎迫不及待地打开另一个包裹，然后——不出意外地从里面掏出干瘪、长着多根触须的植物。
姎觉得哪里不对劲。
分不清的姎跑去母亲的房间，姐姐安排的医师正在里头。
“左边那个是假的，别吃。”医师继续奋笔疾书，唉，春寒易解，调理身体难啊。
“姎儿，”穗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轻轻地招手，眼睛里生出细碎的光，“是恩人来信了吗？”
“嗯，”姎依旧紧紧抓着两个植物。
“恩人找的？”虽是疑问，穗的语气却很肯定，她笑起来，“肯定又磨着廷了。真好，那就两个都炖了吧。”
医师抬头，炖什么？你告诉我炖什么？？？
“可以吃吗？”好在姎还有一丝理智。
“不可以不可以！”医师爆发出尖锐的声音。
穗还是那副坚定的模样，“可以的。”
心累的医师终于说服了这对母女，失去了灵魂一般飘走了。
穗和姎决定像以前一样把东西放起来。
恩人挖的好好保存，廷挖的也好好保存。
昏黄的烛火下，姎趴在床边，轻轻地读那张信纸。
品读完信后，两人摸出全新的纸。
健康的姎终于再次得到了执笔权。
“不好不好，”穗点了点纸张，“姎的字该练了。”
姎却很满意，和恩人的一样好看。
【恩人见信启：
母亲未……
姎已学至《长安歌》，待……】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互相抵着，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就像寄存在人们心中的爱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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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在魏朝的日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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