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来人,有人私闯军营!”
帐内灯火通明,她竟在慌张间进了主帐。江路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个士兵拉到主座前跪下。她本就没搞清楚状况,又因为疼痛冷汗直流,端的是一副闯将军营帐的心虚之态。
“你们两个扶着她,其他人先退下。”
座上的人看不清面容,声音里满是疲惫。“你,把头抬起来。”
江路远的刀早就被卸下,背上空落落的。她相当气愤地抬头。“我有何罪!”
“将军还没问话!”架着她的人吼得她耳朵生疼,“将军,要不叫蒋将军来……”
将军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他。让那些毛头小子也别总是去打扰他修养。”
蒋将军?那面前这位……
烛火摇曳,她勉强辨认着将军的容貌。方戎?只是他蓄上了胡子,面色也苍白得不像样。
不对,他不是方戎——至少不是现在的方戎。江路远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方将军现在正值壮年,关内人从未听说过他有蓄须。现下边境虽然有战事,但都不成气候,不至于连主将都负伤如此严重。
闯进来时,营帐内就有浓重的血腥气。江路远盯着座上的阴影,放出神识悄悄探查。
帐内除自己之外的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将军受伤最重,气息维持得很勉强。
“为何私闯军帐。”将军把玩着手上的虎骨扳指,漫不经心地开口。
“小民略会些医术,此番前来是想到军中……效力。”
“荼蛮。”
左边的士兵应声行礼,“属下在。”
“杀了,扔进山里。”
“将军腑脏具损,若是不及时医治恐难活过今晚!”江路远低声说。荼蛮身躯一震,眼中杀意更甚。
“扰乱军心是重罪,不管是谁派你来的,今日你非死不可!”
“他右膝有旧伤。”
她声音不大,但整个主帐都陷入一片沉寂。
将军捏得扳指咔咔作响。不久,帐内只余下他们两人,荼蛮和另一个下属已被遣走。她松了口气——至少能活过今晚了。
听口气,蒋东声伤势不重,但这个人宁愿拖着病体亲自审问自己,也不愿让蒋将军来自己营帐,还不允许其他人去探望,多半是怕他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的伤势——两人很可能不和。
又或者,他有什么一定不能让蒋东声接手军队大权的理由,所以战事结束前他会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无论如何,先挺过今晚。
“将军,小民自小跟随阿姐学习医术,对箭伤还算有研究,不知将军是否愿意让小民一试。”
他并未答话,只是掀起右腿上盖着的外裳。
他的膝盖一片青紫,肿似婴儿头颅。江路远膝行至他面前,从袖中取出菁菁准备的绵草,敷到伤处轻轻按压。
她会医术不完全是唬人,自己练武经常受伤不说,附近乡民叫野狗野狼疯羊崽啃了她也见菁菁治过。
她一边作出思考的模样,一边悄悄把仅剩不多的真气渡到伤处,引出脓水。“将军往后切不可再让这条腿受伤了。”
“多年前也有个少年这样为我疗过伤,”许久不言的将军开口,“在浑河部落。”
“运州的草药不多,医术也都是长辈传下来的,大多相似。”
“十三年前,她用了真气。”
江路远缓缓收起绵草,随便用衣角擦了擦手。
“‘军中不可有修士。’既然将军已经看出来,左右我是出不了这个帐子了,不如把将军医好,也多少算是抵了罪过。”
将军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闭目感受着膝部渐渐减轻的疼痛。
“十三年啊……”江路远淡淡地开口,“将军还记得那个人吗?”
“名字和样貌记不得了,是个高个儿的女孩,样子很清秀,带着妹妹跟着军队住了一阵子。”
江路远压下指尖的颤抖。这个人竟然真的是方戎,钟尧棠还给他疗过伤。十三年前……所以她摸了树桩,被送到了现世的三年后。
为什么当年的方将军会受伤?没有壶中天,钟尧棠是怎么撑下来的……
方戎愿意告诉自己这些,是料定了自己会被杀死在军中。少年将军虽然战功赫赫,但她若把方戎两度在军中收容修士的事说出去,也够他喝一壶了——毕竟当朝皇帝忌惮修仙者是人尽皆知的事。
肿处消下去一大半,方戎召荼蛮进来在后腰放了个软垫。
“当年我和蒋将军在浑河部落收战马,也是十州商会横插一脚。”江路远手上动作没停,留心听着方戎的话。
“那群狗东西混入军中狠压战马价格,惹得部落族人不满,几个‘路过’的商役又趁机装理中客煽动民心,最后倒是商会买了大批战马,甚至价格还没有军队一开始出的高。”
原来如此,不过买战马是大事,又起了冲突,方戎怎么会完全被蒙在鼓里?他的亲信就那么容易被蒙蔽?
“也巧,买马那天,蒋东声的亲生妹妹被发现死在周围的树林里。”
江路远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愕然,呆呆地望着方戎。
“那孩子死得蹊跷,我下令不得声张,”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蒋东声……恨毒了我。”
“他当时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你没见到他那个样子,像条疯狗。拿着短刀威胁我,要看妹妹的尸身。”
“你没让开。”
“没。身首异处,着实惨烈,我担心他受不住。”方戎神色淡漠,像是在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他一刀刀刺在我身上,一边刺一边还呕血,‘她在江南’,‘她在江南’,他是这么说的。人确实死在军中,我当时满嘴是血,也说不出什么话,力气很快没了,和他半死地躺在她妹妹的尸身前。”
…………
江路远离开不久,钟尧棠就发现了。玉壶和她有天然的感应,距离一远,本能就会提醒她。这么晚了,她能到哪去?
掀开帐帘,外面天光大亮,周围静得诡异。
时辰不对啊,钟尧棠摸了一下脚下的草叶,露水都干了,但她和路远睡下还不足两个时辰,现在应该是半夜。
不过阵法中时辰混乱也不是罕见的事,先找到江路远再解决旁的。她仔细感受着玉壶的方向,找到一片林中空地,一眼就看到了倒在中央的蒋、方二人。
血腥味几乎凝成实体,她屏住呼吸,试了两人的鼻息。万幸,还活着。
她把一缕真气打入他们心脉吊着气,探查周围。树丛掩映间伸出一只手,钟尧棠拨开山杂木带刺的枝条,不忍看地上那人的死相。
它的头颅被整齐地从身体上切下,断口烧焦,脖颈被熏成了深棕色。钟尧棠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并不认识这个人。
它的手中紧紧握着什么,钟尧棠扒开它的手,一瞬间止住了呼吸。
是壶中天,洁净无瑕地被握在玉葱样的手中,奕奕流光。钟尧棠的心狠狠下沉了一大截。
江路远不在附近,证明身份的玉壶还被握在被害人手中,线索断了不说,军队里的人要是怀疑到江路远身上,她们下场只会更惨。
这种事件已经脱离了阵法能控制的级别,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真实的历史。
方戎身上的伤触目惊心,蒋东声嘴角带血,手上还拿着匕首。她对这种争斗毫无兴趣,只是拖得越久就越可能节外生枝,况且阿远还不知去向。
钟尧棠把玉壶收好,给两位将军渡气疗伤,保住性命之后分别把两人送到林地两端离营帐稍有距离的地方,让他们别太快被发现。至于怎么跟其他人解释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处理好将军们,钟尧棠研究起那具死尸。
它面容安详,看上去和睡着了并无分别。伤势十分可疑,但短时间她也辨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便将死者在僻静处葬了,躲开人群回到帐中。
傍晚,村口传来一阵骚动。
钟尧棠混在人群中,见到村民围着一个瘦削的士兵嚷个不停。她扫视周围,蒋东声和方戎都不在,估计在各自的帐内养伤。
村民身后,站着一位黄衣男子,拿着一把折扇,笑眯眯地扇着。
“贺赫?”钟尧棠心头一跳。
准确地说是十年前年轻的贺赫,虽然行为怪异,和浑河的风沙格格不入,但在人群中却将气息隐藏得滴水不漏,若非钟尧棠曾见过他,估计也发觉不了他的存在。
冲在前面的村民吼得嗓子半哑,脸红得像没煮的羊肝。
“讲理?谁跟我们讲理了?给你们卖命这么多年,现在回过头来坑我们,还是人吗!”
“帐前不准闹事!这是将军的意思,谁敢忤逆!”
“将军以前的恩情你们就一点不顾吗?真是白眼狼,吃了人骨头都不吐的!”之前见过的阿康的妻子站在村民对面,抱着孩子也吵得面红耳赤。
“好啊,你又讲起恩请来了!大伙儿养你这么大,到这种时候你还帮外人说话,到底谁才是白眼狼,谁吃人肉不吐骨头!”
“你——”
“别吵了,将军、将军有令——”一个小卒气喘着跑到人群中,扯着嗓子喊起来。
“蒋将军有令,军中闹事者,一律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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