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最后一场雨落下，冰冷的雨滴仿佛夹杂着冬的讯息，冷的人抬不起脚。
大雨倾盆，乌云压顶，平地起惊雷，闪电游龙般躲藏在其中。
宽广的官路上已经少见车马痕迹。
雨滴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浮土飞扬。
一道身披蓑衣的影子，从雨幕中跌跌撞撞闯出来。
脚步落下踩到泥泞的水坑中，让她身形打晃，在雨水的冲击下，堪堪稳住身形。
林双玉没时间去管蓑衣上划坏的地方，任凭雨水浸透衣服，她心里发沉，却说不清这种情绪的来源。
她只知道快一点，再快一点。
除此之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不管不顾跑出来是为了什么。
官路上已经很少见到行进的人，电闪雷鸣间，所有的声音都在林双玉耳边被放大。
她听不清其他声音，只有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和那一声声脑海中的呼唤。
大雨中，恍惚间她仿佛听到谁在呼唤，然后催促她快一点，再快一点。
大雨让她分辨不出眼前的方向，只凭心中无法诉说的信念埋头向前跑着。
时间在此刻变慢，等林双玉再次抬起头时，已经能看到城门。
此刻城门内外空无一人，安静的仿佛这世界上只有她自己。
而她什么都没有想，或者说想不清楚。
她只有念头，快点。
然后她又一头扎进雨里，朝着城门跑去。
城门的守备因为大雨变得松散，见她没有背筐行李，甚至没有阻拦她，就这样任由她冲进城里。
年轻士兵有些犹豫：“不用检查一下吗？”
一旁几人已经凑在一桌开始打牌，闻言摆手：“这么大的雨，不会有土匪下山的。”
“也就是咱们这个新县丞太认真，明明是个管文书的副手，非要把县令的事也揽过去。”
“行了行了，快来打牌。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年轻士兵看了看屋内，又看向城门外，隐隐有些担忧。
大雨中，摊位上零零碎碎的板车就放在那里，街边的摊贩都就近躲在屋檐下，街面上空空荡荡，而路两边站满了人。
他们默不作声的看着一个人从雨中闯出来，又一头扎进雨里，沉重的脚步声延续很远。
跑过一个街口，林双玉就要停下辨别一下方向。
她从没独自去过菜市口，也不知道这些扭曲的路会把她引去哪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路两边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明显。
林双玉头戴的蓑帽已经被雨压垮，她喘着粗气，一刻不停的向前奔跑。
等她看到蓑帽视线下的靴子时已经晚了，她直直的撞了上去。
想象中摔倒地上的疼痛感并没有出现，林双玉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扶住。
“抱歉！”林双玉急促的说了声抱歉，就要挣开那只手继续向前跑。
那双手没有放开，而是抬起了她被雨压垮的蓑帽，一张熟悉的脸在林双玉面前越来越清晰。
林双玉望着那人，呆呆呢喃：“大人…”
温兰期冷淡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表情，只是他握着林双玉手臂的手没有立刻放开。
两双很漂亮的眼睛对视，林双玉眼中茫然，眼底又藏了几分她自己没有察觉的脆弱。
“怎么了？”温兰期手掌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服，传到林双玉手臂上，连带他的话。
林双玉眼睛颤动，大梦初醒般的清醒过来，反手抓住温兰期的衣袖，手指用力到泛白，她急忙开口：“大人！”
眼前这个人是她唯一能求助的人。
林双玉手指用力的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眼中的茫然褪去，望向温兰期的眼睛急切又带些祈求：“菜市口有一伙儿贼人在贩卖人口，我怀疑……！”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她瞳孔震惊的看向温兰期身后。
温兰期的视线落在她抓住自己的手指上，指尖泛白让他视线停留了两秒。
而后微微阖眼，再睁开时将手中的伞向她头顶倾斜。
甚至没有听完林双玉的话，他松开握住林双玉手臂的手，转而把伞放在她手里，在她没反应过来时，帮她合紧手掌，握住了伞。
“我知道。”温兰期道，在触及面前这张被雨打湿的脸时，他又去摸腰间的玉佩。
视线越过林双玉，道：“莫生病，回家去吧。”
温兰期错身，与她擦肩而过。
他身后浩浩荡荡的持刀捕快让开一人的通道，跟在温兰期身后，绕过林双玉继续向前。
林双玉摘掉遮挡视线的蓑帽，愣住一瞬，连忙转身。
只见那些人步履匆匆的向前快步行进。
林双玉握着雨伞的手微微收紧，她不清楚温兰期那句知道，到底是知道什么。
不过一瞬间，她便放弃了思考，握紧伞追了上去。
跟在队伍最后面，走过两条街，林双玉隐约认出这是通向菜市口的路。
这时她才敢放慢一点脚步，给自己留一口喘息的时间。
但她很快再次小跑追上前面的队伍。
队伍训练有素的行进，跟在他们后面，林双玉一心只有之前在菜市口匆匆一眼的那个女孩，甚至忘记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温兰期。
等她跟着队伍到了菜市口时，原本列队行进的队伍一下散开，接着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那伙人竟然还没走。
而是在廊檐下躲雨。
林双玉顾不得其他，只朝着那个女孩在的地方跑去，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伞有些碍事，被她脱手扔到了一旁。
抓人的捕快亮了刀子，那伙贼人不知为何，也亮了刀。
双方刀光剑影的砍了起来。
林双玉小心的躲避这些利刃，终于在拨开几个人后，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依旧跪在那里，跪在大雨中，垂下的头颅看上去了无生气。
林双玉连忙跑过去，她几乎扑到女孩面前，双手微微颤抖的捧起那颗垂下的头。
探了鼻息后，林双玉松一口气，连忙去解捆住她的绳索。
女孩眼睛黝黑，里面没有光亮，呆滞的侧头去看解开她手腕绳子的人。
林双玉没有管那么多，解开绳索后，直接拉着女孩站起来。
被拉着站起来后，女孩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然后她对上一双很亮的眼睛。
“能走吗？”她听到那个人问她。
林双玉抓紧她的手：“跟紧我，快跑，有多快跑多快。”
她不管女孩有没有听懂，直接拉着她跑起来。
菜市口已经陷入混乱，不知道从哪又冒出一伙人，忽然冲进人群中乱砍起来，嘴里喊着什么口号，但林双玉已经没心思去听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俩已经在人群中央，雨水混着血水流成河，血水又迸溅到林双玉身上。
就在她看到一个空挡拉着女孩跑出去时，身后握住的手忽然一空。
她转头看去，女孩竟然被持刀的贼人抓住，而这时一把刀迎面朝她劈来。
铮——
刀剑相交的争鸣声。
温兰期诧异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林双玉，她浑身血水，看起来很是吓人。
他砍到前面几个人，赶到林双玉身边，把她拉起来，来不及问她为什么在这，只朝着她后背推了一把。
温兰期语气少有的急躁：“快走！”
话音落，几人拿刀蜂拥而上，隔开两人。
温兰期解决挡在他面前的人，又追上去追林双玉的两人，两剑解决后，他背对着林双玉跑远的路口，再没让一个人过去。
从菜市口跑出来后，林双玉几乎脱力的倒在街边店铺的屋檐下。
她靠在墙角，仰头急促的呼吸着。
此时天空的雨越下越大，黑压压的云仿佛要压下来一般，让人喘不过气。
林双玉的视线还紧紧定在她逃出的那个街口。
她救了那个孩子吗？
林双玉疲倦的闭上眼睛，或许有，或许没有。
她有些累了。
这场雨冲刷着她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将她压弯。
她无法诉说往返两个时辰的路程将她脚掌磨破，也无法说背筐里三四十斤的鱼真的很沉，压得她直不起腰，更无法说在独自一人住在院子里时，许多日夜不敢安眠……
雨水、血水混着泪水在她脸上流淌，此时此刻她连哭声都吞进肚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
她擦了擦脸上的水痕，隔着雨幕去看天。
远山有些起雾，雨应该快停了吧。
就在她仰头看天时，一道身影将她笼罩。
林双玉慢半拍的眨眨眼睛，“大人。”她眼圈微红，声音还有些哑。
温兰期对上她的视线，心口莫名悸动，眼睛移动几次，最终还是看向眼前人，只是他并不平静。
林双玉看到温兰期一袭白衣染了血，碎发沾雨后随意的贴在脸颊。
有些狼狈，她想。
然后她缓缓看向一旁，温兰期手里拿着一把坏了大半的伞。
林双玉认出这把伞，是被她扔在一旁的伞。
她看向伞的主人，仿佛是在求助：“伞，坏了。”
温兰期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嗯。”
伞的主人并没有帮她想办法。
林双玉继续问：“那我要赔吗？”她安静的发问，她有些苦恼的皱眉。
“…要。”
温兰期微微动作，腰间的玉佩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油纸伞向林双玉倾斜，她眼睛不眨的看着，直到盖住她眼前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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