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雨丝如银针般斜斜扎在琉璃瓦上,檐角铜铃被风吹得碎响。
敖景安盯着案头那盏莲花灯,灯芯上的烛泪已堆成惨白的山,蜡油沿着青瓷灯座蜿蜒而下,在梨木桌面上凝成蜿蜒的泪痕。
昨夜姜云禾翻墙时碰碎的青花瓷瓶仍在墙角,碎瓷片上粘着半片带血的茜纱裙角,像是被利刃剜去的半颗心,在晨曦中泛着干涸的褐红。
“王爷,该用膳了。”苏慧的声音从纱幔外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温柔。自姜云禾逃走后,这已是她第七次来送膳食,袖口的翡翠项圈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恰似王府地牢里终年不化的冰。
敖景安未抬眼,脚边的酒坛骨碌碌滚出闷响,浓烈的梨花白混着龙涎香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记得昨夜醉意里,恍惚看见姜云禾穿着婚服立在烛影里,凤冠上的珍珠垂落,砸在他心口那道三寸长的旧疤上 —— 那是三年前替她挡箭时留下的,当时她伏在他胸前哭得颤抖,说“景安,我愿以余生为报”。
“滚。”他的声音沙哑如锈铁,却在苏慧掀开纱幔时骤然顿住。
少女鬓边别着朵白海棠,竟与三个月前姜云禾跳舞时的装扮一模一样。苏慧腕间的掐痕还未消退,在烛光下泛着淡红,像极了那日他失控将姜云禾按在榻上时,她腕间爆出的青色血管。
那时她别过脸去,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轻声说“王爷弄疼我了”,语气里却有他读不懂的疏离。
“王爷可是想起姐姐了?”苏慧放下描金食盒,指尖有意无意划过他袖口的缠枝莲纹,那是姜云禾亲手绣的,针脚细密如她眼底的心事:“我听闻,小王爷的别院里,夜夜都点着莲花灯呢。”
酒坛轰然碎裂,碎瓷片划破敖景安的掌心,鲜血滴在苏慧月白裙角,洇出红梅般的印记。
她却不退半步,反而凑近他散发着酒气的唇畔,睫毛上沾着不知是雨珠还是泪珠:“昨夜路过书房,听见您抱着阿姊的狐裘说……说‘歆歆,别走。”
耳光来得猝不及防,苏慧的脸颊瞬间肿起,却勾起嘴角笑了。
敖景安的指尖还停在她耳畔,那里有块月牙形的胎记,与姜云禾后颈的疤痕位置分毫不差。
他猛地抽回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眼前却又浮现出姜云禾被他压在身下时,后颈疤痕在汗湿的发间若隐若现的模样。
“滚出去。”他转身扯下墙上的弓箭,弓弦拉满时发出吱呀轻响,箭头却迟迟未对准苏慧的眉心。少女的背影在门框里晃了晃,腰间的玉佩穗子扫过门槛——那是他前日赏给她的,原是姜云禾旧物。
寅时三刻,听雨轩的琉璃窗被狂风撞开。
敖景安握着空酒坛,任雨水顺着窗棂爬满衣襟,恍惚看见姜云禾穿着单衣立在檐下,像当初那个雨夜,她小心呵护着自己,还想方设法的讨自己欢心时候的样子。
“歆歆……”他呢喃着那个被自己封禁的乳名,酒坛砸在地上迸出裂纹。身后突然贴上柔软的身躯,苏慧的发间沾着他送给姜云禾的玫瑰香粉,指尖正替他解着湿透的中衣纽扣。
他想推开她,却在触及她腰间软肉时骤然僵住——那里有块淡褐色的胎记,与姜云禾常年被肚兜遮住的位置,一般大小。
“王爷弄疼我了。”苏慧的声音裹着哭腔,却在他低头时,主动吻上他唇角的痣。
那枚痣曾被姜云禾用朱砂笔描过,她说“夫君,这是你独一无二的印记”,说这话时,她的指尖沾着丹砂,在他皮肤上留下淡淡红痕,像朵开错季节的梅。
敖景安猛地推开她,后腰却撞上冰凉的桌沿,眼前的人影渐渐叠成姜云禾的模样。她曾在这张桌上替他研磨,指尖沾着墨汁点在他眉心,笑他像庙里的泥菩萨。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破碎如镜,苏慧的唇已经贴上他喉结,湿.热的触.感却激不起半分欲.望。
直到她解下肚兜,露出腰间那处伪造的胎记时,他才猛然清醒——姜云禾的胎记在左腰,而眼前的少女,却在右侧。那道月牙形的印记,原是他亲自为姜云禾描过伤药的位置,连疤痕的走向都记得一清二楚。
“滚!”他挥袖扫落桌上的茶盏,青瓷碎片划过苏慧脸颊,顿时渗出血珠。
少女却不躲,反而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哭喊道:“王爷明明知道我心悦您,为何非要盯着那个利用您的女人?她根本不在乎您的兵符,不在乎您的命,她心里只有陈有意!”
陈有意的名字如重锤砸在心上,敖景安想起昨夜在城郊驿站截获的密信,姜云禾的字迹混着陈有意的印章,明明白白写着“待取得兵符,便送她去西北”。
他曾以为她替自己挡箭是真心,却忘了她腰间那把淬毒的匕首,永远藏在离他心脏最近的位置。
“利用我?”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苏慧趁机贴上他的胸膛,指尖划过他心口的旧疤,那是她用朱砂笔一点点描出来的,比姜云禾真疤的位置偏了三分。
敖景安任由她解开自己的衣带,目光却落在墙上的画像上——那是他画的,后来她握着他的手在宣纸上落印,说“夫君,我们要岁岁长相见”。
锦被翻涌间,苏慧咬住下唇,任由敖景安的指尖在自己后背游走。她知道他在找什么——姜云禾右肩下有三颗朱砂痣,呈北斗状排列,那日她们同宿之时,她无意瞥见的。
而她昨夜让丫鬟用银针在自己肩头扎出的红点,此刻正渗出细细的血珠,混着汗水,在月光下像极了真的。
“歆歆……”敖景安的声音里带着醉意与痛楚,苏慧闭上眼,任由他将自己翻过来。
当他的唇落在她肩头时,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窗外的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一刻,她等了太久,久到以为自己真的成了姜云禾。
*
五更的梆子声惊破晨雾,敖景安从宿醉中醒来,头痛欲裂。怀中的少女还在熟睡,颈间的翡翠项圈硌着他的下巴,泛着冷幽幽的光。
他猛地想起昨夜的荒唐,胃里一阵翻涌,却在看见枕边那抹熟悉的月白色时,浑身血液凝固——那是姜云禾常穿的襦裙料子,产自蜀地的冰纨,轻薄如蝉翼,此刻正揉皱在苏慧身侧。
“王爷醒了?”苏慧适时睁开眼,指尖轻轻抚过他眉心的褶皱:“昨夜您说,要纳我为侧妃呢。”她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期待,却在敖景安推开她时,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
敖景安盯着她肩头的红点,忽然想起姜云禾曾说过,那三颗痣是她出生时便有的,摸上去有微微的凸起。他伸手去碰苏慧肩头,却触到一片平滑的肌肤,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然而,当他看见苏慧从枕下取出的、沾着血迹的帕子时,所有的怀疑都被愧疚淹没——那帕子是他特意让人绣的并蒂莲,原是要给姜云禾的新婚礼物。
“对不起。”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软弱。
苏慧立刻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嘴角。她发间的玫瑰香粉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让他想起昨夜她主动献上的吻,那味道与姜云禾的沉水香截然不同,却又如此相似。
她知道,这一步棋,她走对了。
三日后,王府张灯结彩,敖景安要纳侧妃的消息传遍京城。
姜云禾坐在陈有意的别院里,望着窗外飘落的柳絮,指尖捏着苏慧送来的信笺。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句“王爷昨夜说,我的腰比你的软”刺得她眼眶生疼,腕间的掐痕突然又开始发烫,混着心口旧疤的痛,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在她心上碾过。
“歆歆,该喝药了。”陈有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中端着的药碗里浮沉着枸杞,与那日王府的药汤一模一样。
姜云禾望着他胸前的翡翠玉佩,突然想起苏慧颈间的项圈,想起敖景安书房暗格里的兵符,想起新婚夜他替她描眉时,指尖沾着的朱砂——那抹红,如今大概正点在苏慧的唇上。
“云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敖景安会不会……”话未说完,便被陈有意轻轻按住肩膀,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比敖景安的手温暖许多。
“别想太多,”陈有意轻声道,“等拿到兵符,我们就去西北,再也不回来。”他的目光落在姜云禾腕间的掐痕上,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却在她抬头时,迅速换成温柔的笑意。
姜云禾点点头,将信笺塞进炭盆。火苗瞬间吞噬了字迹,苏慧最后那句“他叫我歆歆”在火中蜷成灰,像极了那日她在王府廊下烧的莲花灯,明明灭灭间,什么都没留下。
戌时三刻,苏慧穿着崭新的侧妃华服,站在敖景安书房外。
她摸了摸袖口藏着的钥匙,那是陈有意花高价从王府老管事那里买的,据说能打开书房所有的锁。此刻敖景安自己喝得烂醉,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推开书房门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身时,却对上敖景安冰冷的目光,他手中握着的,正是她藏在发间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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