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风雪恰似当年。
渠封元年,新皇登基,定了前朝太子的罪,玄洪时代到此结束。
玄武门外,东宫无人生还。
血染红了地砖,恰一场雪纷纷扬扬而下,百姓都庆着好兆头。要新岁了,大伙儿一块醉生梦死,前朝的人已成了当朝臣,没人还记着如今龙位上坐的是谁。
朔风吹得方圆一里内没有什么活物,只有铺天盖地的白皑。
侯夏放下马车的窗,转过身来,“公主,您现在还好吧?”
公主闷咳了两声,回道:“小事,无妨。”
“我先去外头看看,”侯夏掀起马车的厚帘布,正要向外去,“这儿风大,藏了人都
“不用,你回来。”公主拉了拉肩头的披风,“这里再谢家的庄子附近,你不必担心新皇的追兵会过来,一路上都是节度使,但凡是为利益所驱使的,没有哪个会对这个皇上有几分忠心的。”
“可是谢家身为襄阳节度使也有兵,”侯夏做回了东侧的位子,“咱们……”
“但是谢家也有弱点。”公主垂眸片刻,“好歹是宇文恺没有发出追查我们的檄文,以谢夫人的身份登门拜访,倒也不为过失。”
“公主说的是,属下受教。”侯夏微微颔首。
“你的人呢?”公主看向侯夏。
“快了。”侯夏说罢退到车外,忽闻一声猛禽长啸,她警觉地看向天空。另一辆马车里接着窜出两个小不点儿,裹得跟麻团似的,朝侯夏大喊:“侯夏姐姐!是戾!陈将军来啦!”
这两个小孩欢喜得团团转,侯夏也确实看见东边有一行黑点向这边来,越奔越近,马蹄声也愈发明显,更多海东青也飞来了。
她猛地跳下马车去解开海东青冰冷的脚链,哈出几口热气,拍掉马背上的薄雪,翻身上马,借力让海东青飞上天空,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团聚。
不久,便见海东青飞来处出现一行黑点,向公主这方向奔腾而来,愈行愈明显,踏得大地震动,河山巨响,世界的色彩都明艳起来。
侯夏稳坐马上,抓看僵绳,任座下战马来回换踏,胸腔内却热了起来,好久都没有这么兴奋快活过了。
“阿悠,婉儿,你们两个先到公主那儿。”小孩子们总是欢喜而听话,快活地拍着手去了公主的马车里。
候夏抽了一下马鞭,向前跃几尺,停了下来等着大军过来,头顶的猛禽盘旋飞舞,贺着新岁。
“臣,——陈愈,拜见公主殿下,侯大帅!”为首的玄齐将土下马单跪于雪地中,向候夏的方向行礼。侯夏正欲发话,却听见身后传来铿锵的人声,“陈爱卿,快快请起。诸将来得正好,本宫这儿刚好有一份新岁贺礼,要送与各位。”不闻任何病气,字字掷地有声,只见平宁公主身着朱红色披风,负手伟立于雪中,定定地看着陈愈,又道:“宣赏。”
楚王府。
“王爷,百官宴就在后日,今天礼部的樊大人来送了圣上的赏。”谢宣在王爷江矩的桌边研墨,随口一提道。
“嗯,知道了。”江矩用他奔放的狂草给宇青川写回信,“搁那儿吧,顺带问问皇上有没有什么吩咐,摆个家宴请他顺路吃了,叫素琴姑娘上席弹个琵琶。”
“是。”谢宣把墨条搁在一边,退了下去。
“皇上赏了新的朝服两套、金玉腰带四条、暹罗产的时蔬瓜果四箱、龟兹国的······”樊大人念了一堆,谢宣只是垂手听着。末了,才开了口,“辛苦樊大人这么跑一趟啊,王爷正忙,暂时没空,不如大人先随我到偏厅,饮点小酒,祛祛寒气?”
说罢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樊和颂颔首说:“谢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啊?下官不过是跑个腿,代上司职,这么客气干什么?”说罢也仅是道声谢,很不客气地跟了谢公子走到王府内。
谢宣道:“近来也是新皇刚登基,这宫里圣上龙颜在下还未见过几面,只是百官宴将近,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樊和颂心里清楚,谢宣是淮南谢家的庶出二子,早年托了母家势在楚王身陪读做侍书,算来便是楚王爷身边的大红人,他的不情之请,便也是江矩王爷的不情之请。他麻溜地反应了过来,“哎呦”地笑了一下,说道:“谢公子你尽管讲,洪甫我呀定尽力而为。”
“樊大人,其实也无甚大事,只是想借大人之口了解一下,皇上有什么喜爱之物,”谢宣柔和地笑一下,为樊和颂掀帘,引他入偏厅内。
“原来是为这等事儿啊,谢公子言重啊,”婢女端上热帕给两人,樊和颂就着擦了脸手,细细给谢宣说道:“这事儿啊,不难,皇上也是刚上位,从前也是与咱们常结交嘛,无非不是酒,美人。谢公子这般的知书达理,面容俊秀的小公子哥,皇上也喜欢呐,只要是话都说得漂亮了,定能讨得个龙颜大喜。”
谢宣只是陪笑,回道:“大人所言极是,在下谨记。”
“啊,对了,”樊和颂在小酒上来略近了点谢宣的身,低声道,“皇上还说,后日白官宴结束之后,王爷也留下与陛下坐一坐。”
谢宣倏地看向樊和颂,随即一笑,“好啊,在下稍后转告王爷,”他直直地望进樊和颂的眼睛,“多谢樊大人指点。”
谢宣顺手接过温酒壶,给樊和颂倒了杯酒。
樊和颂在接酒时无意地抚了下额头,摸到了一脑门的冷汗。
待江矩写完了信,才过来厅堂,下人叫了开宴,谢宣这才领着樊和颂到宴厅。
江矩的爵位是亲王的规格,因此即便只是家宴,也设计得异常精美。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美人坐在台上弹琵琶,光是此景便能教人乐不思蜀。
樊和颂在江家的家宴上,与王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心知这是个浑霸王,也不欲与其过于亲热。但又正好可以攀上江家的势,以救樊家的衰败之景。
其实最好的方式是联烟,但樊和颂舍不得把自家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混子,他意中的是周家,但固家的公子的姻缘,又是皇后说了算,那是皇后母家。他想找谢家,但谢家少当家的嫡长子谢谙也已娶妻,取的是当今佟家嫡长女佟怜华,倘若再娶,便是妾。
他也左右为难,可若女儿再一延,就还有两年就要过了嫁人的岁数了,两全其美的路子也得尽快找。
两边人吃宴吃得心猿意马,樊和饭以早朝推托,早早地回了府,简单洗漱。江矩目送着谢宣把樊和颂送走,方才的浑样全都散在了晚风里,只剩下一脸的锐气。
侍从把锦盒呈上来,宇文青川示意侍从宣读手谕。侯夏也走过去与陈愈一同跪下来。
“奉公主虎符之令,即日起,金吾卫八千人,全都部并入西沙营,原金吾卫统领侯夏迁升为西沙大帅,统领西沙营军务,原金吾卫同知陈愈,近升为膘骑大将军,钦此——”
“虽已迁升,但西沙营虎符仅有一枚,且在本宫手中,所以,西沙营归属我宇文青川。仅听凭本宫调令,不直属于朝廷。”“谢主隆恩——吾主千岁!”金吾卫的将士们在风雪中齐声叩拜,呼声好似闷雪滚滚,惊动京城的半边天。
在这雷声喧天中,陈愈和侯夏一人领到了一枚金腰牌,召示着新的身份的开始。
长安城。
皇后正在宫中赏花,近来京华风云骤变,天也变得很快,这梅花刚开出艳丽的绛红色,就被冰给冻上了。
冻在冰里的红梅仍是傲然挺立着,映得外头的一层冰雪也别有风味。采玲姑姑挽着皇后行于花树丛中,徐行赏景。
皇后如今有三十多岁的光景,虽然快到不惑之年,但模样仍是极好的。她的头上佩着绞金丝攒珠凤冠,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琳琅大珠垂于耳畔,在粹白狐袭的绒领上晃着鲜亮的光泽,鬓角如裁。她眼角去虽生细纹,但在妆容的衬托下更显端庄,额间的朱砂痣,展示出了她作为一国之母的威严。
“娘娘,不如咱们先回宫?”采玲姑姑轻声问道,“这天黑了半边,只怕是一会儿有闷雷要打下来。”
“嗯。”皇后应了声,由采玲姑姑挽着回程,“榛榛呢?”
“哦,二小姐在湖心亭赏雪。奴婢这就差人去叫二小姐回宫。”
“嗯。”皇后颔首,吩咐道:“给榛榛备下些云片糕,这大冷天的,让她回了宫就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
“是。”采玲姑姑命宫女下去叫人。
“平宁公主呢?上次不是说,一路追人追到咸阳了吗?怎么现下没消息了?”皇后偏了偏头,询问道,带了点责怪的意思。
“回禀娘娘,这次查到的原本追查公主的八千金吾卫,全都去了西边儿。”
“去西边做甚,不是胡闹吗?”皇后蹙起眉头,说话却一如既往地徐缓。
采玲姑姑垂头不语。
“京城还剩金吾卫多少人?”皇后又问道:“夜间宵禁巡防可不是小差,京中人手,够用吗?”
“回禀娘娘,这定是···够的,还有四千人。”
"嗯。”皇后没再开口,在这冷静的晴雪中缓步回了宫。
这一回宫中,天上便雷声滚滚,天上琼花漫天飞舞。
佟二小姐在亭上望向域楼的方向,却被宫墙遮住了视线,像是她一生的宿命。
雪如鹅绒漫天飞舞着,落在谢宣的肩头。
他站在城楼上,奋力地将手中的海东青放飞向空中,一声鹰啸刺空而破。“螭琉,代王爷跟公主道声新岁!”
海冬青在他头顶盘旋片刻,最终飞远了。
感谢小驴老师!@才好的结果 bilibili
虽然打字不快却还是帮我手抄完了三千多字,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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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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