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雾一直是知道程澄家的具体位置的,但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在学校之外的地方寻找她的踪迹,因为程澄曾专门强调过她离开学校之后要做兼职。
但齐雾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时此刻,她能找的人只剩下了程澄。
程澄家的位置离祝家很近,齐雾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不知道会不会给程澄惹麻烦,她先绕过前门,直接来到了程澄房间阳台下方,直到看到夜色中房间里透出白昼一样的光亮。
那会是程澄吗?
她还害怕程澄还在兼职没有回家,或者是已经睡下了,没想到房间内像是有人。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程澄。
她很快就对上了齐雾的视线,略微表现出了点诧异,然后回过头去不知道是看向了什么还是冲着谁说了些什么,这才又回过头来看向齐雾。
“你怎么了?”
齐雾此时的模样可谓十分狼狈:双眼红肿,脸上挂着泪痕,只匆匆套了个厚外套就出了门,双腿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因为运动还是因为寒冷而不住地发抖。
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示意程澄出来找她。
程澄朝她身后四下看了看,这才拉着齐雾离开了这附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才停下来。
她没说话,只是站在齐雾的前面,挡去了一大半的冷风。
繁星穹顶下,齐雾瞬间就没有那么冷了。
“对不起,”她十分愧疚,“我今天一直魂不守舍的,还把你丢在宿舍自己先跑走了。我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麻烦你的,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程澄立刻笑着安慰她道:“没事的,这都不是什么问题。朋友之间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呢。”
“叔叔阿姨那边该怎么办?他们知道你现在和我在一起吗?”她还是很不放心。
“哎呀,不用管他们了,我都可以解决的。你那边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程澄当然也清楚她肯定是被逼迫到绝境了才会在这种时候找上自己。
齐雾这才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她全程垂着头,一眼也不敢看向程澄。
出乎她意料的是,程澄很快就将问题重新抛给了她。
“你呢,你现在想怎么办?”
齐雾面露茫然:“什么?为什么要问我想怎么办?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难道她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吗?难道她还能让事情的发展朝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吗?现在可是什么都结束了啊!
“只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故,还不确定他们就一定去世了啊。你并没有亲眼看到他们的遗体,你无法保证信息的准确性。就算他们真的出现了意外,陈良不是说如果你不管的话,祝前辈他们的遗体以及其他东西都会被迅速处理干净嘛,你想要在祝雨绝回来前做点什么吗?”
齐雾愣住了,一时没有接话。
程澄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而看向黑夜中纵横在蒲逅分区的街道上,冷静地问:“难道你来找我不是因为这个事情吗?那是因为什么?”
风吹得她的长发有些飘扬,她忽地也感觉到了一丝寒冷。
事情发展到现在,其实她也相当意外,但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如何抓住一切自己能抓住的东西。
可以说,齐雾在这种时候来找她帮忙是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那如果我不管呢?”齐雾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反问。
“那就赶紧回家去,好好地睡一觉,一切等祝雨绝回来再说。”程澄干脆道。
齐雾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一株正在被程澄浇水的干涸的植物,接下来的路被她用更具象化的方式展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呀,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都无能为力。至于这件事情,她不知道怎么做,还有些逃避,但事实上做不做都在于她的选择。
程澄就这样把她下意识逃避的现在摆在了她的眼前。
她冷静了下来,仔细地想了想,坚定地告诉她:“我得做点什么。”
“好,那我们就去做。”程澄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陈良有告诉你该怎么办吗?”
她摇头。
“好吧。那我们先去找到事故发生后的伤员和遇难者都被转移到了哪里。如果真要做什么,肯定是绕不开他们的。”
齐雾突然想起自己在赶往事故发生地时遇到的医疗队衣服上的标识,惊声道:“中心医科,他们在中心医科!”
程澄一句话也没有多问,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中心医科离这里比较远,是整个蒲逅分区最大的医疗基地了。
她们赶到中心医科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守在这里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的陈良。
他没有进入更深的地方,就那样焦躁地站在门口。
这里的光线更好,齐雾这才完整地看到了他整个人的模样。他看上去分明也很年轻,但可能是由于已经工作了、和各路人打交道比较多,整个人比齐雾要成熟稳重得多。
齐雾想起他在发生事故的实验室附近与自己的对话,那样冷静,又那样条理清晰,与她在面对问题时的懦弱、逃避截然不同。
或许就是通过几句话看清楚了自己的本质,他最后才会让自己离开的吧。
陈良看到重新出现在眼前的齐雾,非常惊讶,同时流露出了些许欣喜。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二人。
不,现在还不能确定齐雾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情况怎么样?”齐雾鼓起勇气在他的注视下问道。
“一共十个人,六个当场死亡,两个已经抢救无效去世了,还剩下两个人仍旧在抢救中。”在齐雾期盼的目光下,他硬着头皮吐出来最后一句话,“祝染夫妻二人在当场死亡的行列中。”
闻言,齐雾的面上瞬间毫无血色,死死咬住了下唇上的肉以保证自己意识清醒。
程澄扶住了她,冷静地帮她问出了下一句:“我们得怎么做才能带走他们的遗体?”
陈良四下看了看,这才对着二人道:“最重要的不是遗体,而是我们的研究资料。祝染最在意的就是这个了,绝对不能被他们带走!”
齐雾只觉得很荒谬。
连人都不在了,还要那些资料做什么,留给祝雨绝继续做研究吗?
“什么意思?他们难道不是研究所的人吗?”她感到十分困惑。
“他们是研究所的人,但有一部分资料真的不能被他们找到。”说着,他看向了三个人中显得最为冷静的程澄。
“可实验室都成那样了,难道你们偷偷在实验室之外保留了什么吗?为什么不能被他们发现,你们违背上报的东西做了什么不好的研究吗?”
齐雾的脑海中瞬间成形了几个很不好的猜测。
陈良很尴尬地挠了挠脖子,然后低声说:“我们做的研究他们都知道。但所有的研究成果都没有了,只剩这一部分。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程澄睨了他一眼,说:“你们这群人真是奇怪。”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齐雾坚定地说:“但是我也一定要把祝阿姨和叔叔的遗体安置好,所有的一切起码也要等祝雨绝回来再做定夺。”
“这是祝雨绝的任务,你……”他顿了一下,“那你得以养女的身份与他们交涉。”
她对此感到不确定:“可我的身份……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你放心好了,他们不敢闹大的。我们必须保持秘密的研究,他们不会非要因为这个和你拉扯起来的。”陈良安慰道,“只要你坚持,你的身份就是被认可的。”
齐雾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缓和多少。
即使有程澄在,强烈的不安定感还是随着血液蔓延至她的全身。镇定只是暂时的,因为她把那些谜团抛在了脑后只想着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可是自己真的能做到吗?以养女的身份带走遗体,这并不是他们口中三言两语就可以做到的事情,齐雾只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很多、很杂且并不明晰。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她捏着自己不断浸出冷汗的掌心,感觉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的脖子僵硬不已。她继续问:“具体需要办理什么样的手续呢?具体需要我做些什么?”
“呃,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就在这时,一群穿着十分统一的人快步朝他们走来。
陈良见状,立刻撇开二人迎了上去。
程澄也一把拉过不明所以的齐雾跟了过去。
人群为首的二人退到一旁,露出了一位光头但周身气质十分温和的中年男人。
“王老师!”见到来人,陈良既激动又紧张。
倒是那个中年男人一点也没有架子,往前迎了迎,张开手臂轻轻拥了一下他。
陈良显得颇有些受宠若惊。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研究所的总负责人,王青青。
王青青从与别人合作一手建立起整个研究所到现在手下各个实验室都如火如荼地展开着自己的重点项目,一路上经历的意外并不在少数。但一想到最近这两个重点实验室接连遭遇的事情,他还是感觉到很心烦。
与陈良友好互动之后,他先是看向了陈良身后的两个更年轻的人,问:“这是要做什么?”
陈良用眼神安抚了一下齐雾,解释说:“这是祝前辈的女儿,是想来带走他们的遗体的。”
王青青仔细地瞧了瞧齐雾的脸,带着诧异说:“是吗?他们家还有一个女儿呢?”
他是真的很惊讶,他之前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
齐雾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在他的打量中扯出一点笑,说:“是的。您好,我是祝阿姨领养的女儿,我叫齐雾。”
他笑了一下,说:“你好,我是祝染的老师,我叫王青青。”
领养?祝染还有这精力呢。
就在齐雾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王青青趁机又多打量了她几眼,问:“你知道我们研究所的规定吧?祝染他们已经签署过相关协议了,你没有权利带走他们的遗体。”
在他极具威严的目光下,她心中想要退缩的念头越来越浓烈。
“刚刚确实了解了一点儿……”
他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她:“年轻人,不要让祝染难办啊!”
齐雾抿紧了唇,所有的一切都卡在了嗓子眼那里说不出来了。
“在子女无力承担的时候,研究所确实可以全权操办相关工作人员的后事。但祝阿姨的女儿在事发当时就赶到了现场,你们没有理由对她的行为进行阻拦吧?还是说你们当时签署的协议可以凌驾于其他社会秩序之上?”一直站在齐雾身旁的程澄在这种时候出声了,三言两语便打破了王青青设给齐雾的陷阱。
陈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一边去了。而程澄站在了齐雾的侧前方,以一种巧妙的角度与对面的人形成了并不软弱的对峙之势。
王青青很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很了解研究所的协议内容?”
她矢口否认:“我不知道,只是猜测而已。”
“你们还太年轻了,遇到的事情还太少。这件事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他用一种过来人的态度审视着眼前的两个小姑娘。
齐雾敏锐地感受到这并非一种长辈的教导,更多的来自个人的轻视。
“不管有多困难我们都会去做的!”齐雾没有恼怒,更没有羞赧,而是对上他的视线,坚定道。
“所以呢?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程澄用另一种形式给齐雾以鼓励:“我们只想好好地带走祝家人的遗体。”
“协议可是祝染亲自签的,难道你们要为了自己心目中正确的事情随意违背别人的意愿吗?简直是胡闹!”他的态度显得十分强硬。
但程澄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外强中干——他一直在这件事情上变换角度,也就是在阻挠她们这个问题上一退再退。
看来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并不占优势。
不同于齐雾的瞬间慌乱,她冷静地重复:“我们要带走遗体,用正当的程序。”
“好吧,”王青青看着她,最终还是松了口,“你们可以带走祝染他们的尸体,但是得等我们将事故的原因等调查清楚。”
程澄立刻应了下来:“当然,我们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目前并没有涉及什么机密,更何况作为家属她们也理应有知情权。
王青青没有反对二人的参与,转而看向守在一旁的陈良,问:“根据现场残留的痕迹来看,应该是实验室的自我保护机制被触动了。知道如何触动保护机制并且有时间去触动保护机制的人只剩下你了吧。”
“普遍来讲确实是这样没错。”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实验室事故的唯一幸存者身上。
陈良苦笑了一声:“这天晚上我本该和他们所有人一起死在实验室里,但我的母亲突然找到了实验室来。我……我出去了,逃过了这一劫。”
王青青立刻提出质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不是蒲逅分区的人吧?”
为什么这么巧,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远万里来找你呢?
所有人都明白他其实说出来的是这句话。
“对啊,所以我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找过来的。她很少出门的,尤其是出远门……她们都这样的。前辈们都很宽容地告诉我可以先休息一下,都催促我先去陪陪母亲。所以我离开了。我带她吃了一顿饭,然后在实验室附近转了转,告诉她我现在过得很好,只是我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就在我要离开她赶回实验室的时候,她突然哭着拉住了我的胳膊让我不要离开她。”
“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莫名其妙地回到老家去找她,她说我还一反常态地说了很多话。最后我说我得走了,她也没有阻拦我。但我却突然在她眼前倒了下来,露出身后一片绯红色的天空。她试图扶我起来,却发现我没有了呼吸。我一直安慰她说那些都是假的,可她还是一直哭。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在这时,实验室发生了第一次爆炸。”
齐雾听得很入迷,仿佛一切都在她眼前真切地发生过一样。
王青青绷着脸问:“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吗?”
他答:“我一直带着母亲在街道上转悠。”
立刻有一个人向王青青示意后离开了这里,估计是去申请调取实时监控的权限了。
“你刚刚说实验室发生了第一次爆炸?”
“对,我怀疑是第一次爆炸诱使保护机制自动打开了。可我仔细想了想,实验室根本就没有可能爆炸的物品存在!”
到底那是诱使保护机制打开的爆炸还是保护机制被打开的第一次爆炸,王青青没办法现在得出结论。他将这些线索暗自记了下来,决定一会儿安排陈良和专业人士进行对话,从他的记忆里找到蛛丝马迹。
王青青继续问:“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母亲并不是受你的指使才在这种时候来这里找你的吗?”
陈良愣了一下,说:“这段时间我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家里,母亲来找我之前也没有告知过我,没有一点记录。”
“这并不能用来当作证据。你的母亲现在在哪里?”
“……在我的宿舍里。”
“你离开之前,实验室内正在做什么实验?”
“不可能是我们做的研究触动了实验室的保护机制!我们在实验室内大多时间都在分析数据,从来没有做过可能触动实验室保护机制的实验研究!”他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一定是有谁!这根本就不是意外!”
闻言,王青青再次叹了一口气,说:“联系你的母亲一起过来吧。你们得跟我们走一趟,你应该明白原因的。”
看在陈良一直在为他们工作的份上,他将强制带离人的后续计划改成了让他主动带人过来。
他不再试图辩解,而是在几个人的包围圈下联系起了自己的母亲。
趁着这个机会,王青青回过头来看向程澄,主动发出邀请:“我们现在要去看几具尸体的具体样子,你们要一起去吗?”
程澄看了齐雾一眼,答:“当然。”
她握住了齐雾的手。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向中心医科的深处走去。
齐雾也身处其中,被人推着往前走去。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被三个留下来人的护卫在中心的陈良脸上一片颓然,好像王青青的到来又离去抽走了他在面对这一复杂情形的所有镇定。
隐约间,她听到王青青轻声说了一句“幸运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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