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走兽，神女若是真的存在，想必是个喜欢动物的家伙。
乔问枫的瞄准镜从正在喝水的霍加狓上移开，对准了树杈间的云豹，警觉的云豹转过头龇牙一瞬，又很快甩着尾巴爬到树下的水池边喝水。
粗壮的脚掌在地上印出大梅花印。
正在原地喝水的鳄鱼转头离开。
没有猎食行为，彼此间也没有警惕，对于他这个外来者，这些野性难驯的动物也没有任何特殊举动。
放心收好枪杆，乔问枫从正在喝水的矮象身后走过。
地上的血迹正在收缩变淡，前方高木林立，乔问枫只能侧着身子挤过缝隙，背后金属撞在树干上发出空洞的声响。
无往不利的棕色马丁靴蓦地顿住，踟蹰不前。
千丈古木冠冕层叠，簌簌震耳叶声里，鞋尖点在浅水中。
一方清潭徐徐展开在他眼前。
天光垂直，青黛泼墨。
有人正小憩青灰石台上。
乔问枫姑且称之为人。
发白肤白卧着身子，水面凉风袭面。
如浅冬初雪，凉丝丝落在鼻间，生怕鼻翼翕动惊散小巧洁白的精致六边形，呼吸都暂停。
绸缎似的长发贴着石板落入清潭。
石台上的人怀中抱着眼红如石榴籽的小兔，石台下趴着一只橙黑相间凛凛威风的长尾虎。
稍远一点，白嘴长角小鹿衔着汲水荷叶亭亭玉立于一旁。
耳畔只余风声叶声。
马丁靴停在半空，不敢向前。
白色衣料浮动，石台上的人慢慢睁开眼。
浅白的睫毛下一双灰白色的瞳孔随着身体坐立逐渐定在乔问枫身上。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被那样的眼瞳注视——
乔问枫胸口猛地起伏，停滞的呼吸流过口鼻腔，缺氧的大脑重归清亮。
“是有人吗？”
浅声顺着风，送到他身边。
是男生？
他已经站在这里，乔问枫毫不避讳端详那双白瞳。
视力不好，还是干脆一点看不到——
“看起来是我走错了。”
乔问枫扬起手掌，语气沮丧。
说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是乔问枫，来此地考察的，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先生，一路向东，有一个村庄。”
手掌撑着身体，坐在石台上的人发随头动，沾水的软白绸缎在光下折出亮光，
“谢谢您指路。”
乔问枫点头，转身就走。
左脚鞋头甫一点在地上，乔问枫抽着气“哎呦”“哎呦”
“您还好吗，先生？”
坐在石台上的人素手轻拍膝头不愿离去的白兔，赤脚踩在水潭中向着边缘走来。
迟缓的动作被乔问枫尽收眼底，他站直身子，放下虚点的脚掌。
“似乎是扭到了，这可怎么办……”语气里满满懊恼的乔问枫一把抓住近到自己身边的人。
细腻顺滑的手臂紧接着就往后抽，被乔问枫牢牢扣在手心。
“好疼啊——”
他示弱道，刀锋似眼神一瞬不眨，舔舐着身前人的脸。
若说村中女子极尽素白人间之态，他手中这位就是云端缥缈的仙人。
仙人白发白瞳白眉睫，吹弹可破的淡白肤色无瑕比玉，眉眼却精致昳丽，混沌无焦点的瞳孔晃动着水波，微方的眼型上眼皮内陷，窄薄的双眼皮后扬，配上一对雪白细眉，如冰似月立于他面前。
“可还好？”极薄的唇抿住，被他这个无赖缠上的仙人没有任何不耐之色，只蹙着眉头试图明白无赖装出来的脚伤好不好。
“应该是走不了。”
这位仙人眉目清淡，轻聚的眉头透着怜悯之色。
眼睛里满是这位仙人的模样，乔问枫按紧手心微凉细润的皮肤。
可怜的小瞎子，连被骗也不知道。
“我扶你。”
雪浸透的嗓音柔和清冷，仙人空着的手在半空中划个半圆，轻轻落在乔问枫肩膀。
乔问枫毫不客气，将大半重量压在仙人身上。
“仙人这样帮我，可能告诉我叫什么？”
“殷塔”
半路瞥到殷塔缠着他肩膀的手指间用力到发白，乔问枫不着痕迹收回些重量。
小瞎子都要拽不住了，也不开口说一声。
“你住在这，是‘神女’吗？”
“神女？”
小瞎子的嗓音飘出些疑惑，轻言道：“我是男人。”
“庇佑这座山的，是你吗？”
小瞎子这才停下脚步，转向他说话的方向，“不止这座山，此方山土，皆我所佑。”
靠着装腿瘸坐到殷塔休憩的石板上，乔问枫拽着想站直身子的殷塔，手指勾起落在他膝头的洁白长发。
冰冰凉好似握住一抔溪中清水，一顺到底。
“那你非人？”
头发、衣袖被人拽住，殷塔弯着腰，不恼也不怒，他依旧淡淡道：“乃山灵之子。”
还以为能看到小瞎子有什么表情，琼芳般的脸上，似银装素裹的冬山，安静，只余一眼的白。
乔问枫右手松劲，黑色的枪往后倒，枪身磕在石板上，放长的背带摇摇晃晃缀着这支枪。
没想到这山中真有所谓“神”
长得这么好看，他倒是不舍得杀了。
“你住在这里，平日里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山间野果，溪中清水。”
吃得倒是符合仙人之姿。但有问有答，这小瞎子会不会脾气太好。
乔问枫这么想，也就开口问：“我问什么你都会回答我？”
“知无不言”
小瞎子还弯着腰，看不见的眸子像蒙着一层雾，雾中照不见任何人。
看着都累，乔问枫松了手。
雪白的仙人挺直脊背站起身子，又伸手捋顺被抓出褶皱的袖子。
动作间，空中悦动的浮沉在光下闪烁，格外偏爱地飘在殷塔身边。
乔问枫搓着手心的长发，眼皮向下，掩住瞳孔中的恶劣兴趣和残忍杀意，他决定逗弄这个小瞎子两天，“如今我腿伤，只能拜托殷塔仙人收养我几日，脚伤一好，我就离开。”
“作为回报，你到时要什么山珍海味，我都为你送来。”
如果你还有命取的话
欺负瞎子看不见，乔问枫语气诚挚，面上神情无半点收敛。
长尾老虎和一旁灵鹿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乔问枫仿佛无所知，兴奋到紧缩的瞳孔中只有白发殷塔点头的模样。
“无需回报，你既入我山，便是我庇下之灵。”
小瞎子张口叭叭说着不要感谢，乔问枫顺势点头，“嗯嗯”不停。
山灵之子，这样清绝无感无知的非人之物，又是否会在知道真相时流出眼泪。
又或者，像震开土地暴发山洪的自然一样，让他尝尝怒火的滋味。
不管哪一种，都让乔问枫有了此刻不开枪的理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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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除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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