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星光数不胜数，自由浪漫地闪烁在黑幕布般的夜空中。
素娥掌管的月光平等地辐照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
在浩瀚无垠的深蓝天空下，殷塔抱着膝盖坐在石板上。
他仰着头，裹紧身上的珊瑚绒卫衣。
尖尖角的帽子罩在头顶，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投向天空。
除了寒冷与寂静，黑暗之中一无所有。
虎、鹿和兔，并排站在不远处。
他们注视着，注视着目光中他们仰慕的神身上星光般被点亮。
亮到比空中洒落的银辉更耀眼三分。
起先是小小一点，萤火虫般，从殷塔白瞳中浮现，融进夜色。
越来越多的荧光紧随其后，蜂拥着从眼眶中涌出，逸散到空气中，和月光的清晖彼此交融、融为一体。
瞳孔中的亮度仿佛也随之离去。
视野中那个总是温柔摸着他们的神，眸子很快褪成灰白色。
神的生命在流逝。
作为神最忠诚的信徒，他们轻而易举感知到他们所心系的神身上的变化。
坐在月光中，他们的神，在消失。
这是世间生灵所不能干扰的事。
三双瞳孔盯着薄薄的身影，企图将其深深拓印在记忆之中。
原来奔赴死亡时，是这种感受。
隔着衣领，殷塔把下巴置在膝盖上。
他能感受到，山间生灵的逝去。
他所厌恶的、所不齿的、所憎恨的，都在一一消失。
响声持续了快三个小时。
然后一直安静到现在。
心头重重压着的石块散去，殷塔埋着脸，微乎其微勾起唇角。
他当真是不合格的神，早该散去。
他将在寂静中回到死亡的怀抱。
仓促的陌生的脚步声忽然撕破寂静，殷塔胸膛中有什么猛地跳动两下，消失了大量力气的身体撑着，他努力转过头，固执面向声音的来处。
额头被什么硬硬的东西包围。
有点热的温度，发凉的皮肤开始回温。
熟悉的难闻的味道围绕鼻腔。
一同而来的，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殷塔！”
肩膀被锢紧，有些疼。
乔问枫回来了。
他竟然还会回来。
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吗？
殷塔不太清醒的脑子旋转着指导阖上眼皮的人吐出两个字：
“抱歉。”
声音很小，若不是乔问枫俯下身去，这一句话就要被过路的风卷着离开。
只是离开几个小时，流光溢彩的发丝和眼瞳仿佛被抽去生机，镀上惨白的灰色。
像家里精心养护的花，再见面时盛放的花瓣凋零满地，垂着剩下的花托弯腰等待死亡。
死亡
捂着殷塔身上荧光的手在颤抖。
他才刚刚让这殷塔穿上暖和的衣服，还没有带对方去更远的地方、吃更多的美食。
殷塔的声音弱下去更厉害些，却还在坚持说出口，“抱歉，擅自用神力影响你。”
他是恨那些人没错，但他从未想要牵扯其他人。
乔问枫和过去那些人一样，只是听命于或受骗于仙源人的可怜人罢了。
压着千斤顶的眼皮落到下眼皮上。
殷塔又悄悄摇头，还是不一样。
乔问枫有一点和他们不一样。
虽然他不清楚契机，也不明白原理。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件事情就自然而然发生了。
乔问枫成了自己的信徒。
碰到对方捏着果子的手时，信徒身上才诞生的信仰之力争相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流动。
顷刻间就接收到有些不可思议的程度。
人拥有选择信仰的权利，但一旦拥有虔诚信仰的神，神就拥有支配主导信徒的能力。
去杀了他们。
啃下果子的时间里，殷塔没怎么再犹豫，下达神的指令。
信徒是不会察觉到神的暗示的。
他们顺着神的指引行事，回过头来，将不符合信徒思绪的冲动举动划定为命运。
他们说，命运铺就他们的路。
实则不然，是他们信仰的神铺就他们的路。
乔问枫会出事吗？
殷塔接触的人类不多，想起幼时阻碍他逃离的三个男人。
蛮横、强硬、不可抗拒
人类中有这样的家伙存在。
他们两人歇在石板上时，殷塔感受着信徒放缓的呼吸，慢慢撑着胳膊侧过身。
左胳膊肘稳住身体，他摸索着右手点上乔问枫的明堂。
他闭上眼睛，拉直的眼型庄严肃穆，精致的容颜平添几分神圣光耀。
“吾将如晨曦照耀你，如清风吹拂你，以吾之名，赐予你雷霆万钧的力、暴雨铸就的骨、山岳难撼的意志、轻捷迅猛的脚步。你是我所爱的孩子，无上的荣光庇佑你的平安。”
赐福结束，殷塔却仍未躺回原位，他在利用自己的信徒。
神波澜不惊的面庞闪过不忍，殷塔继续开口道：“真相必回馈于你。”
给予真相，至少让乔问枫能够有谴责的出口。
残害同族，更何况是与他站在一面天平上的同族，乔问枫不会太好受。
再说，这本就是他的私欲。
只是没想到，乔问枫还会回来。
“你不知道真相吗？”
软绵绵地躺在乔问枫的臂弯中，沉重的眼皮开始下坠，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越来越轻盈的身体。
星空在呼唤。
乔问枫咬牙道：“我知道。”
“我根本不是什么一般人，我是雇佣兵，在你找准我额头位置之前，我就已经醒了。”
“我没说，只是想看看你还想做什么。”
“只是杀了他们而已，为什么你也会离开？”
“如果——如果你早就告诉我这些，我是不会让你用神力的！”
没有问理由没有谴责，而是问自己为什么离开吗？
隐约蒙上混沌的意识模模糊糊，殷塔张嘴，“神不得有私心。”
“作为人，我早就该死了；作为神，我并不称职。”
他还裹着珊瑚绒的卫衣，毛茸茸的大颗粒压在他的下巴边。
殷塔隐约感觉到身体的轻盈已经到达一个临界点，他攥紧盖住一半手心的珊瑚绒袖口。
“谢谢你，乔问枫，谢谢你带给我的温暖。”
“很暖——”
暖字落下的瞬间，炸开的荧光充盈视线。
“等等！”
意识到什么的乔问枫睁大眼睛，眼眶被强光刺得通红，急剧缩小的臂弯收拢在一起。
满目光华散去，只剩下他怀中的珊瑚绒卫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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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除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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