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震耳欲聋的声音里记起来今天是6月5日。
昨天黄小雨并没有出的了门。
她发病了。
我很难形容抑郁症发病是什么表现，似乎每次都不一样。她有些时候是在偷偷地割腕，有些时候是莫名其妙的哭，有些时候只是两眼呆滞地躺在床上，喃喃地对我说：“黄小石，我快要死了。”
她会拿头撞墙壁，说这样会舒服一点。
我想摸摸她的肩膀，她会惊恐地缩起来，如同我是丧尸病毒的携带者。
她会拿中性笔戳在自己指头上，胳膊上，脸上，让我看着像不像美丽的痣。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抑郁症，只是我们只知道这种精神疾病，那便是了。
我们没什么钱看病，我和黄小雨都知道的。我们没办法确诊她现在的病痛，没办法治疗她曾经的苦难，没办法肯定光辉的未来。
黄小雨知道的，只是犯病的时候不太知道。
她笑着问我“黄小石，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啊？”
她哭着问我“黄小石，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啊？”
她脸色平静地问我：“黄小石，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啊？”
我说我们不会死，她就侧过头去。
我有些厌恶，不对，我十分厌恶自己。
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会问黄小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拍拍你，抱抱你。想吃什么啊哥哥给你买，想要什么啊哥哥都给你。
只是懦弱的可怜的胆小的没有能力的黄小石给不出任何东西。
让满怀期待的黄小雨眼睛渐渐没了颜色，昂起的小脑袋慢慢低下。
之后我变得麻木。
家里有一个慢性病人。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会围着她转，会嘘寒问暖，会在她咳嗽的时候紧张地问是不是空调温度太低了，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分钟都这样，每小时都这样，每天都这样。
大家都会麻木的。
我这样安慰自己。
会对带血的咳嗽充耳不闻，会对手臂上的划痕视而不见，会在家里和朋友聊天的时候不耐烦的站起身给她擦拭身体，会在药店里熟练地买各种各样的药肉痛地看着医保卡里的余额。
甚至会阴暗的想：
怎么不早点去死好啊。
我吓了一跳。
林森鹿侧过头看了我一眼，问：“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入目的是闪着光泽的玻璃天花板，有吵闹的歌声传来，左边是民谣右边是摇滚。透过小小的孔洞可以看见房间里已经坐满了人，我和林森鹿应该是最后到的。
早上林森鹿给我打电话约我去唱歌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驳斥了她一句说，你不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没想到对面老老实实道了歉，说，黄小石，我只是想在最后再见大家一面。
我拿着电话愣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回复道，我唱歌巨好听，人送外号象州第二周杰伦。
“要不我还是回去复习吧。”
我看着里面摆着的花花绿绿的玻璃瓶，还有那些不擅长应付的同学叫嚷着，拍着手。鸡皮疙瘩都顺着脚趾爬到了头发尖。
“干嘛啊？！这么扫兴，来都来了！”
林森鹿眼疾手快地抓住我，半拖半拽地拉着我打开了门。
顿时，声音大了起来。主唱的帅哥同学唱的正是王力宏的《唯一》。他的脸藏在斑斓的灯光下，眼睛没有闪光，闪光的是脖子上亮晶晶的坠子。有人马上和林森鹿打起了招呼：“你怎么才来啊，都等你好久了！”“来和我摇骰子啊！”“等下还有没有二场啊？”“要不然去看电影算了！”
林森鹿从容地一一打着招呼，一巴掌拍在正在唱歌的男生肩膀上，扯着嗓子问：“你怎么不等我就点这歌啊？”
男生腼腆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四下扫了两眼，中包的房间里塞满了人，尽是不熟悉的同学，还有一些其他班的朋友，估摸着都是林森鹿叫来的。我实在应付不了这个场合，想着要不然找个借口说自己家里空调感冒了赶紧溜了吧。
然后就和王凌对上了眼。
他坐在点歌屏幕的下面——明显是被人挤过去的，抱着膝盖局促地拿着手机，一条闯进陌生人家里的小狗一般。
就你了，哥们儿。
我走了两步，正要去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问问暑假准不准备一起去打工，正站着聊天的林森鹿硬生生打断了话题，吆喝了我一句“去那儿干嘛，和我一起坐啊！”
抓着我不由分说坐在了沙发的正中间。
对不住啊哥们儿。我在心里对着王凌鞠了一躬。
“到我的歌了，我的我的。”
我旁边的女生站了起来，摆着手催促其他人把话筒递过来。她身上喷着的香水让我头晕，手链哗啦啦作响，轻飘飘的裙子甚至蹭到了我的手臂上。
她接过话筒，转头对着林森鹿说：“鹿鹿，我们一起唱好不好啊。”
林森鹿笑着点了点头。
是一首郭静的《心墙》，我没有听过，觉得这个歌手也太耳熟了，思索了两秒想着可能是和《射雕英雄传》的主角搞混了。那个女生站着挡了我大部分看屏幕的视线，我只好转头去看背面的屏幕，没想到和林森鹿对上了眼。
她对着我笑，开了口。
海豚从眼前飞跃，我看见了最阳光的笑脸。
包间里变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她对着我笑，我对着她发呆。
喝酒的扔骰子的聊天的八卦的摇铃铛的被我和林森鹿两个人的结界隔离开来，她只对着我笑，我也只对着她发呆。
她长长的睫毛飞了起来，眨着眼睛含着水光看向我。嘴角勾着笑，又带着哭。
一切回落。
“你唱不唱啊，黄小石。”
“啊？啊？啊！”
林森鹿用力推了推我，我才从发呆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啊唱，当然唱啊，你还没领教过象州第八十一陶喆的实力呢。”说着我便要站起来往王凌——头上的点歌屏走过去。
“诶你过去干嘛？”林森鹿一把拉住我“直接手机扫码啊！”
“哦哦，还能这样？”
旁边女生笑了一声，打趣着林森鹿：“你这也太为难我们学霸了吧，人家说不定从来没来过...”
林森鹿侧头有些冰冷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又挂着笑说：“你看，这样点开扫一扫，扫这个二维码就可以点歌了。”
“哦哦，还要注册啊？”
“你笨死了，我来帮你点吧，你要唱什么歌？”
“啊，我要唱周杰伦的——”
“林森鹿，来摇骰子了。我们要一雪前耻！”隔了两步喝酒的人堆里突然叫着她的名字，来了个女生攀住了她的胳膊，拖着她便往那边去。
“啊——”
她转过头看着我，左眼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
我猜应该说的是抱歉吧。
结果到了最后，我依旧没能唱到周杰伦的《手写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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