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巴掌声响起,谢泊渊思绪回笼。
耳光清脆利落,将他从五年自欺欺人的幻梦中彻底扇醒。
力道之大,让谢泊渊的脸猛地偏向一边,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感如此真实,远比那些浮于表面的恭维和觥筹交错的虚与委蛇更让他觉得……活着。
他几乎要为此战栗。
鼎沸的人声仿佛被这一巴掌按下了静止键,骤然死寂。无数道目光——惊愕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如同聚光灯,打在他这位科技新贵顶着鲜明指痕的脸上。
而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竟是急切地抬眼。
顾屿昭缓缓收回手,从西装胸袋里抽出一条丝质手帕,当着他的面,仔仔细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刚才被亲吻过、又打了人的右手。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极致的羞辱。
然后,他端起旁边服务生托盘里刚刚满上的一杯香槟。
他没有看谢泊渊,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凝固的人群,手腕倾斜。
“哗——”
晶莹的液体不是泼向他,而是尽数倾泻在光洁如镜的地面。酒液在他们之间划开一道冰冷湿漉的界限。
“谢总,”顾屿昭开口,声音清越,如同碎冰撞壁,清晰地传遍安静的角落,“我们认识吗?”
微微颔首,“失陪”,眼神却冷得能将血液冻结,他向周围众人点头致歉。
他不再多看僵在原地的谢泊渊一眼,将用过的手帕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转身,从容地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消失在宴会厅的出口。
谢泊渊僵在原地,脸上顶着鲜红的掌印,脚下是流淌的香槟,空气中还残留着那冰冷决绝的话语。
巨大的屈辱感后知后觉地涌上,但比屈辱更强烈的,是心脏处传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慌,以及……一种扭曲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战栗与兴奋,他闭上眼,仔细嗅闻回味他手指纤细而寒冷的气息。
顾屿昭看他那一眼,是真的。冰冷,陌生,带着被冒犯的震怒,唯独没有旧情。
可正是这毫不留情的反击,这带刺的锋芒,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的月亮,不再是记忆中那副可以任他揉捏的温柔破碎模样。
他变得耀眼,危险,也更让人……疯狂地想要再次占有,哪怕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他缓缓闭上眼,舌尖顶了顶发麻的口腔内壁,尝到了一点铁锈般的血腥味。嘴角却难以自抑地勾起一丝扭曲的弧度。
几分钟前。
a市最奢华酒店的金色宴会厅,还是一片流光溢彩。水晶灯折射出浮光跃金,流淌过香槟塔与华服,无声漫溢。
直到雕花门扉徐徐洞开,流光倾泻的刹那,一道挺拔从容的身影切割了喧嚣。
身着细闪黑色暗纹西装,领口微敞,勾勒出利落锁骨的弧度。颈间项链随着步伐轻晃,碎钻冷光与他眼底深处的星火交相辉映。他宛若将整片夜色揉碎沉淀在眸光里,每一步都踏在观者心尖,成为这场浮华中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惊心动魄。
在人群中心站定,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让人瞬间沉沦,从容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与试探。
谢泊渊—手握尖端专利,自海外归来,便悄然开启了属于他的时代——「渊恒科技」的创始人。镁光灯下,他是科技新贵,完美扮演着这个世界期待的角色——成熟、稳重、深不可测,一座覆着薄雪的远山。
他自以为能将所有情绪都藏得滴水不漏。
直到视线撞见角落落地窗前,那道与星曜生物董事长秦墨远低声交谈的修长侧影。
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浅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垂落的发丝勾勒出精致的弧度。
仅仅一个模糊的侧影。
谢泊渊觉得心跳骤停,万籁俱寂。仿佛在汹涌人潮中,精准捕捉到了一段失落的旧梦。
五年。
一千八百三十七个日夜。
思念、悔恨与偏执,被他以爱为名,亲手编写成一行行甜蜜而剧毒的代码,深植于脑海。他本以为自己能永远维持这精密的平衡,可系统却在瞬间彻底崩盘。理智的防火墙土崩瓦解,数据雪崩般淹没一切,只在神经末梢留下尖锐的疼痛。
他嘴角那点敷衍的笑意尚未敛去,却已无心应付眼前的寒暄。
他的脚步先于意识迈出,鼎沸人声恍若潮水退去,世界在他眼前骤然失焦,唯余那一处角落,亮得灼眼。他穿过人群,步伐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像是迷航的船,终于望见了命定的灯塔。
顾屿昭。
他唯一的光,也是他亲手弄脏、又拼命想要抓回的月亮。他建立 「渊恒」所追求的所谓“永恒”,其终极意义,也不过是眼前这个人。
秦墨看到走来的谢泊渊,儒雅地笑了笑,识趣地举杯示意,转身融入了人群。
窗前,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屿昭似乎刚结束与秦墨远的谈话,正欲转身离开,恰好与走来的谢泊渊迎面相对。
四目交接。
谢泊渊屏住呼吸,贪婪地注视着这张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脸。
褪尽了年少时的青涩,如今更显清隽出众,剪裁利落的浅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墨发精心梳理,半露出饱满的额头与挺拔的眉骨。一副金边眼镜架于鼻梁之上,平添几分儒雅与金贵,镜片后那双桃花眼却静得深沉,正不着情绪地望过来——如同打量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预想中的厌恶、愤怒、或者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没有出现。顾屿昭的眼神,是全然公事公办的陌生与疏离。
这种陌生,比任何恨意都让谢泊渊恐慌。
他压下心头的刺痛,维持着风度伸出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顾秘书,久仰。我是渊恒科技的谢泊渊。”
他试图用一个全新的身份,抹去不堪的过去。
顾屿昭唇角微勾,漾开一个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谢总,幸会。”
他伸出手,指尖微凉,触之即离。
谢泊渊却在瞬间,如同触电般,反手将那只意图撤离的手紧紧握住!力道之大,不容挣脱。
顾屿昭微微一怔,世界在他眼中仿佛被按下了慢放。
他看见谢泊渊垂下眼睫,以一种打破所有常规的、超越所有社交礼仪的暧昧姿态,近乎浪漫的侵略性靠近,灼热的唇瓣印上对方冰凉的手背。
这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和宣告意味的吻手礼,荒谬而逾矩。
时间凝固。
周围隐约投来的目光变得探究而玩味。
顾屿昭脸上的职业微笑瞬间冻结。他能感受到手背上那灼热的、带着湿意的触感,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舐,胃里一阵翻涌。
谢泊渊抬起头,眼底翻滚着压抑了五年的疯狂,声音低沉蛊惑:“屿昭,我回来……”
“啪!”
-思绪回笼-
谢泊渊猛地抬眼,顾屿昭的身影已消失在宴会厅出口。他几乎是踉跄着追了出去。
走廊空气清冷。
顾屿昭步履未停,径直走向电梯厅,面无表情地按下下行键。
只有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的内心。手背上那被亲吻舔舐过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让他感到一阵阵反胃。
“阿昭!”谢泊渊追上那抹决绝的背影,再次试图抓住对方的手腕。
顾屿昭猛地甩开,霍然转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脏手?”谢泊渊声音沙哑痛苦,“阿昭,当年是我不对!可我回来了!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顾屿昭打断他,眼镜后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厌恶,“谢泊渊,你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像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谢泊渊的心脏。
他看着顾屿昭再次拿出干净的手帕,用力擦拭刚才被他碰到的手臂,每一个动作都在凌迟着他的神经。
疯狂的本性在刺激下开始挣脱束缚,他眼底泛起阴鸷,猛地将顾屿昭逼到电梯门与墙壁的夹角:“恶心?顾屿昭,我们之间,是谁先……”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顾屿昭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疯狂的目光,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是用哪只‘干净’的手,给我下的药吗?”
这句话,比刚才那记耳光更具杀伤力。
谢泊渊周身骇人的气势瞬间消散,踉跄后退,眼中只剩下巨大的痛苦和悔恨。
“叮——”电梯到达。
顾屿昭迈步走入,在门即将合上的刹那,淡淡抛下最终判决:
“那一巴掌,是还你刚才的冒犯和当年的‘大礼’。我们,两清了。”
门彻底隔绝。
谢泊渊僵在原地,如同一座失去灵魂的雕塑。
两清?他欠顾屿昭的,早就还不清了。而他,也从未想过要“两清”!
电梯平稳下行。
密闭空间里,顾屿昭背靠着冰冷的梯壁,扯松领带,解掉开衬衫扣,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眼底闪过一丝疲惫,旋即被更坚毅的冷光取代。
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唐星,”他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是我。”
“他回来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和预料的一样,是条记吃不记打的……疯狗。”
挂断电话,戴上眼镜。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他跨步而出,走向等待他的座驾,背影在空旷车库里显得孤绝而坚定。
谢泊渊。
你以为的久别重逢,是我复仇剧本的第一幕。
你感受到的羞辱,只是序章。
我们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两清”。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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