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没有说其他的,只是唤丹一起来跳,说是看看他还记得多少。丹会跳旋舞,在江游意料之中。
轻拢慢捻抹复挑,侍女低眉续起了琵琶。公主向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行礼,伸出左手,墨绿眼眸灼灼。男子轻叹一声,搭上手,迈出了第一步,随后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哥哥好像并不惊讶呢。”
江游闻声看向印月。少女盘腿坐在他身边,正小口小口咬着淡粉色的糕点,满足地半眯双眸。江游忽然倾身,指尖抹去了她嘴角的碎屑。
印月整个人一僵,直勾勾地盯着那根手指,那眼神似乎要把它吃了。就见那根修长的手指慢慢抬起,几乎快到少年微张的唇边。
这时,琵琶突兀变调如同哀鸣,昭示着舞曲进入了**。少年苍白的指尖微抖,抖掉了那点碎屑。
低头见印月瞪着一双美眸,江游似乎有些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印月冷冰冰道:“没怎么。”
见她赌气似的把糕点扔回盒子,江游微微偏头,藏住了嘴角的笑意。却听印月道:“一点也不好吃,不如梅花糕。”
“月儿什么时候吃过梅花糕?不是都摔了么。”
“闻着就没有梅花糕香。”
江游淡淡道:“是曼陀罗香。”
话音未落,身前忽然出现一个毛茸茸的头。江游下意识往后一靠,挤到他身前的少女单膝跪在他大腿上,直起身,曲起食指抬起他下巴,冷冷道:“不及你的血香。”
江游眨眨眼,半晌才慢声道:“我不知,神女竟有此等癖好。”
印月微微歪头,半眯着眸,一幅慵懒而高傲的模样。
“下次真枪实剑地来,见血如何?”
江游闭上眼,勾着唇角道,“遵命。”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印月忽然站起身,向江游行了个礼,伸出手,笑得灿烂:“哥哥,来和月儿一起跳舞?”
江游站起身,叹了口气:“我不会。”
“无碍,月儿会引导哥哥,何况哥哥有底子在呢。”
印月踏着节拍揽上少年的腰,猛地拉进、点地、旋转,当真是回裾转袖若飞雪,硬生生带着江游转了开来。
“哥哥还未回答我,为何不惊讶?”
江游被带着前进一步,倾身,淡淡道:“我见过他穿琴罗,因而猜到他善舞。”
“哥哥不曾告诉印月。”
后退,腰间玉手收紧。
“未及提起,梅花糕已经摔了,更不必提。”
印月猛地抬头,扶着少年的肩起跳。鹅黄衣袂迷了眼,只听得耳边少女微喘的声音,很轻:
“哥哥还是在意呢........”
江游掌住她的腰,两人攻守易位。他淡声回:“神女殿下看起来也在意得很。”
印月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旋转开去,重新掌握主动权,逼江游跳回女步。
不同于丹的阴柔相貌,江游此人生得风流,凤眸时而凌厉时而含情,眼尾的泪痣更添几分深情与软意。长年困于监牢的缘故,他十分清瘦,故虽无法像丹一般穿琴罗,宽松些的女装还是穿得了的。
如是想着,印月笑盈盈地唤了一声,“哥哥。”
察觉到什么,江游看向恶趣味又起来的神女殿下。
“还记得月儿教你的舞么?”
江游隐约猜到她想干什么,轻嘶一声:“殿下,已经过去两年了,现在我比你高,穿不了你的祭——”
印月笑道:“哎呀,哥哥想什么呢,又不是要你代月儿娱神~”
她停下来,拉了拉江游衣袖,待他俯身,在他耳边道:“哥哥代月儿献舞好不好?”
“何时?”
“公主生辰宴.......”
“在下不同意。”
此话一落,殿内刹那安静下来,连琵琶都犹疑着停了。公主殿下挥了挥手,侍女恭敬退下。
丹的双颊微红,一手揽着累极了的公主殿下,一手指了指耳朵,微笑着解释:“在下听力很好,所以都听得见。”
印月收起了笑容,冷声问:“你待如何?”
乌孙兰懒洋洋地敲了敲丹的肩膀,示意他放开。公主殿下走到印月面前,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头。
印月罕见地表情空白。
“哎呀~原来传闻中的神女大人这么可爱!还想给本殿下献舞呢!丹,本殿下是不是很招人喜欢啊?”
丹叹道,“风华绝代,不减当年。”
“啧,什么叫当年?”
乌孙兰闭了闭眼,沉声道:“我们好好谈一谈吧。据说,这位江公子也是身手不凡?”
江游眉眼依旧沉静:“所谓武术,略通一二罢了。”
丹笑了笑,回道:“在下的眼神也很好,看人极准。江公子与神女殿下何不移步,我们应有共同的目标.......”
印月了无生气地抬眼,恹恹道:“北燕二王子?”
丹但笑不语。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先前二人在偏殿耳语的那些他也全听了去。
江游颔首,道:“看来是北燕王。”
*
大约是出师不利,印月整个人都像被霜打的茄子,靠在江游身上一言不发。偶尔戳一戳少年手臂、点头摇头,全靠江游意会,再和对面交流。
简而言之,公主殿下原本准备大摆生辰宴,由丹混入旋舞的队伍,借机刺杀二王子,大王子牵制其余兵力。之所以是二王子,是因为北燕王其实早已被二王子架空大半,更是不知为何事事都听他的——这一点,倒是印月二人所不知道的。
意识到自己未曾好好调查,过于大意,印月更蔫了。
“原本对于在下来说,是必死局。”
丹笑了笑,坦然道:“二王子疑心极重,暗卫也不弱,在下唯能玉石俱焚。但是二位若肯相助.......”
印月终于开口,打断道:“报酬。”
乌孙兰郑重道:“北燕公主乌孙兰将为神女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印月撑着下巴问:“只是公主么?”
乌孙兰愣了愣,“我与王兄合作,最后王位是王兄的。”
印月轻叹一声,重新睁眼,面无表情地问:“公主殿下,从这次合作中得到了什么?”
公主殿下沉思了一会儿,才回道:“我仍是北燕公主,但不再受父王的限制,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嫁谁嫁谁.......”
“您本就是北燕公主,现在受制于父王,安知将来是否会受制于王兄?或者公主可否回答,现在除了北燕王,还有谁能限制您?”
印月的话字字犀利,刺的乌孙兰一时无言。沉默良久,印月又问,“为何要造反?”
乌孙兰有些恍然,道:“今年关税地税又涨,长宁在榨北燕的血。父王昏庸,执意依附长宁,平日里寻欢作乐,二哥更是趁此机会剥削百姓.......北燕早已徒有其表,在长宁附属国中尚且难居前列,不可再如此下去了……”
“北燕大王子能否为北燕带来转机?”
公主殿下沉默半晌,抬头道:“能。”
“我过问政事不多,但喜欢与百姓混在一块儿。谁对他们好,谁的政策有利于北燕,百姓眼里都看得一清二楚,也都告诉了我。”
“我深知王兄并非纯善,但他却是最合适的继位者。”
乌孙兰撩起长发,自嘲般说道:“神女殿下应该知道,二哥并非我亲哥罢?”
印月点了点头。她站起身,轻声道:
“我不会干预你的选择。神有言,祂将庇佑你,亦将赐福于北燕。”
公主殿下愣住,忽然想起曾听坊间传闻,说长宁神女是个冷面菩萨,看着无悲无喜,却能参透红尘,降下神谕,普度众生。
她原先是不信的,此刻却信了七分也明白了几分,不由得笑起来:“原来这便是神谕么?”
印月不置可否,转向丹,淡声道:“江游会助你,并保你不死。”
一旁,江游沉默不语,似乎并不反对。直到他们被送回偏殿,也未再言一字。到门前,印月转身挡在他面前,面露委屈之色:
“哥哥,为何一直不理月儿?”
江游垂眸,陈述事实:“月儿并未唤我。”
“我唤你,你便会回吗?”
少年面上飘过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是戏谑与嘲弄;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依旧平静无波,只是在昏暗宫灯下显得有些疲惫,声音也略显沙哑。
“殿下为何总是明知故问?还有什么说就是,我乏了,想休息。”
印月顿觉无趣,踢了踢脚下石子,道:“这场交易,我负责制造舆论,你负责保丹活,谁都不能出岔子。必要时,我会动用神女之名,而你……”
“可以去死。”
江游平静地接过话,轻声道:“我死,殿下也会少一个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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