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北京时间晚八点。
一辆迈巴赫s480停在夜色前，门前等候的侍者早有眼力见地上前帮忙拉开车门。
而后从车内下来一位身穿黑色戗驳领大衣的女士，乌黑的头发被尽数绕扎在脑后，皱着的眉头显着不耐的神色。
二月的寒风依然料峭，吹得人衣角作摆。
她染着烟灰色甲油的手随手一抛，将车钥匙扔给侍者，而后抬脚往会所里面走去。
早在门口等候的江韫看到她，立刻迎上去，“慕总，陈总已经在包间等您了。”
慕舟脱下大衣，里面是烟灰色西装三件套，她脸色不虞:“陈立方下次再订这种地方，他的合作就别想了。”
江韫也无奈，不知道陈总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每次都订这种会所来谈合作，慕舟回绝了好几次，但他还是乐此不疲。
随着侍者指引，她们走到二楼尽头的包间，包间隔音很好，在外面听不到任何声音。以至于在侍者拉开门后，慕舟和江韫一齐被里面的娇笑声灌满了耳朵。
慕舟脚尖一转，当即想走。
但陈立方眼尖，他大笑道:“慕总来了？快来快来。”
慕舟在原地站了三秒，还是进去了。
陈立方虽然人品堪忧，但他手底下那块地慕舟还是很感兴趣的。不然早在第一次会面后，慕舟就会直接拉黑服务了。
她与江韫找了个略显清冷的空闲位置坐下。
慕舟扫了一圈包间内的男女，视线停留在左搂右抱的陈立方身上。略扬了嘴角讥道:“陈总还真是无拘。”
陈立方也不管慕舟的阴阳怪气，将包厢里其他人赶了出去，只留自己身边两个女子。
而后他按铃喊侍者来打了个手势。
慕舟皱了皱眉，刚想制止，陈立方便笑着说:“慕总整日拘着有什么意思，我听说这夜色最近来了一批新人，不然啊我也不会把地点定在这。”
慕舟嗤笑一声，“陈总自己喜欢就好，我无福消受。”
“诶，话别说的太满嘛。”陈立方说着，想上手拍慕舟的肩，慕舟轻巧躲开。
说话间，包间门被推开，进来一批男人站定。
慕舟眯了眯眼，随即挑眉看向陈立方。江韫心里一咯噔，心想陈立方真是没救了。
“哈哈哈，别这么看着我嘛慕总，先玩，玩开心了我们再来聊合同。”陈立方倒是不甚在意，“还是说，这群人里面慕总没有看上的？好说，还有很多，可以慢慢挑。”
“陈立方。”慕舟不咸不淡地开口。
“是你在求我办事。”
慕舟并不是清冷或是严肃的女性，相反的，大多数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觉得是小白花一般温柔的人。
但长时间浸润在商场的厮杀中，在慕舟压下眉眼的时候，却无端让人觉得压迫。
包间里面的氛围骤然冷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只剩轻柔缥缈的音乐从音响里面缓缓流淌出来。
慕舟欣赏了一会陈立方如同泼了颜料般精彩纷呈的表情，“当然，我们的合作还是要继续的，你说是吧？陈总。”
“是，是。”陈立方嘴角抽动，却只能强笑着附和。
“那既然是陈总的一片心意，我也不能不给面子。”慕舟看着他的表情满意地笑了笑，将视线转挪那群穿着统一白衬衫的男模身上。
慕舟原意是随意挑两个敷衍了事，然而就在扫到末尾那人身上，慕舟视线定住了。
包间灯线昏暗，还加了暧昧的暖色灯光，即使是平时只有六七分姿色的人，也会衬得出挑。因而模糊的面容更让慕舟心头鼓噪，她抬手指了那个男人，让他过来。
随着那人一步一步走近，直到阴影笼罩住慕舟，她心下大骇，就好像蒙尘已久的记忆再次启封一般。
太像了。
慕舟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让人坐在身边，便刻意不再看他。
而后她又随手指了个男人给江韫，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出去了，不远处的陈立方又搂上了两个新的女子。
江韫手忙脚乱，欲哭无泪，完全不知道这怎么还有她的事，连忙往外挪去，恨不得离人八百米远。
但慕舟并未发觉，不如说她根本就是刻意不转头往旁边看。
她向原本江韫坐的位置伸出手，那边静了一会，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了上来，却并没有握上，只是虚虚地抚着。
如清风穿竹林般的草木香袭来，在那一瞬间仿佛盖过了包间中萦漫的花香调香薰。
慕舟猛地收手，她转头，只见男人有些迷茫地抬着尚未收回的手。
“你怎么在这？”
男人收回的手垂在身侧，说话的声音如玉石撞入山泉那样清冽，“是您让我坐在这里。”
慕舟揉了揉额角，心想自己真的是不太清醒，像又如何，那人说不定坟头草都三米高了，自己这又是在干什么。
“那你就在这坐着，暂时还没你的事。”
“江韫，把合同给我。”慕舟很快调整好心绪，朝挪到角落里的江韫道，“你离那么远做什么？”
江韫心说还不是因为您。慕舟给江韫留的男人颇为自来熟，几乎是缠着江韫聊天喝酒，江韫一边礼貌微笑一边往旁边挪。
可她挪一尺，那人进一寸，给江韫吓得越挪越远。
江韫从包里抽出两份合同分别递给慕舟和陈立方。
陈立方已然喝了不少酒，他接过随手翻了翻，然后笑道:“我相信慕总的人品，这合同我就不看了，笔呢？”
陈总旁边的女子当即递上一支签字笔，慕舟却摁上合同，随后笑了笑:“陈总，您最好还是仔细看看，免得酒醒之后说我乘人之危。”
陈立方心头一跳。即使他自从和慕舟打过交道之后就明白对方不是那种空有外表的花瓶，却经常被慕舟的外表迷惑。
明明笑起来就如同柔若无骨的菟丝花般的女子，谁能知道内里却是黑的呢？
陈立方的酒霎时醒了一半，他连连说是，“慕总考虑得真是周到。”
陈立方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这份合同，暗自心惊。
自己以前是做保健品行业的，早期时候确实捞了一大笔钱，但近几年越来越不景气，便打主意想转行。
在酒池肉林里泡久了，想再起拉投资却屡屡碰壁。
后来听说洲迹有个金融公司叫洲辙，有意扶持早期行业公司，于是辗转几番终于联系上了慕舟。
本来也不抱希望，但慕舟却表示对自己名下一处厂房地址很感兴趣，如果能以此做媒，她不介意投这笔钱。
不介意。陈立方当时心底是不屑的，可以说，他跟慕舟第一次见面，他是看不起面前这个小姑娘的。
一个女的，才二十多岁，有什么眼界和本领？尤其慕舟长得一脸娇弱无害，穿着的干练西装说不定只是用来撑场面的东西。
然而陈立方却被迅速打脸。
第一份合同他并没有仔细看，毕竟他太需要一笔启动资金了，而慕舟，她除了有点钱运气好之外又有什么本事呢？
于是陈立方迷迷瞪瞪地签完，救命的资金注入，慕舟带领的团队也强势地介入他们的公司运转中。
短短半年时间，市场不仅迅速打开，资金链也被盘活了。
陈立方觉得不可思议，像是被巨大的美梦砸中，他以为自己从此又可以高枕无忧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股份的转让通知。
陈立方这才发现自己被慕舟摆了一道，当即恼怒，找到慕舟撒了一通泼，大骂她这是小人行径，乘人之危。
结果慕舟根本不在意，她先是冷眼旁观了一番，然后叫来保安。
当时慕舟是如何说的。
她嗤笑着说:“陈立方，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陈立方当时没明白她的意思，结果被慕舟摆了第二道。
洲辙只提供两个季度的资金，两个季度后，若是再有合作意向，另议。
那时陈立方签合同时，看到这句话只是一闪而过，他觉得很正常，毕竟人家不信任自己，先投两个季度试试水无可厚非。
没想到。
没了洲辙的资金和人脉支持，陈立方几乎是寸步难行。他有心不再跟慕舟有关联，但似乎除了洲辙，再没有投资方看得上他。
陈立方最终还是乖乖低头找慕舟。慕舟当时颇为大度，只是似笑非笑道:“陈总，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第二份合同却再次让陈立方栽了个跟头，股份转让在第一份的基础上再多加百分之五。
陈立方恨得牙痒，却还是认命地在合同上签了字。
自此以后，他再没瞧不上慕舟过。
“慕总，这股份转让和土地使用权转让是什么意思？”陈立方脸色难看道。
慕舟好整以暇地抱臂，“用洲辙从你手上收来的股份换取你手上的厂房，如何？陈总有意见吗？”
旁边从一开始就好似没有存在感的男人喉咙里滚出了一声笑。
慕舟轻挑眉梢看过去，却见男人低垂着眉眼，好似对这边的一切都不甚在意。
那一声轻笑如同慕舟的错觉一样。
慕舟没再多心，毕竟她现在的心情也很好。
陈立方再次感觉到那种被耍得团团转的屈辱感，他深吸一口气，硬扯了个笑。
“没有意见。”
有什么意见呢？慕舟一开始就说对厂房的地址感兴趣，他一直以为是想以合作形式租用那块地。
但后来合作却从未开口提过，他以为慕舟要了股份就不在意那块地了。
可曾想慕舟竟是直接要使用权，甚至不花一分一卒。
慕舟在看到陈立方神色变幻莫测时，勾着的唇角就一直没再放下。江韫再次把贴上胳膊的手拽下去，颇有些无语。
她跟了慕舟快三年了，每每看到自家老板露出这副表情她都有点头皮发麻，实在是太像一个反派了。
陈立方咬牙在合同上签了字，跟慕舟交换了合同。
慕舟即刻站起身，将合同递给江韫，端起从进来就一直没动过的酒杯，向陈立方致意。
“那我就不打扰陈总雅兴了，再会。”
说完，她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玻璃杯与大理石台磕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韫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自由了，她觉得这里面最如坐针毡的不是陈立方，而是她。
陈立方作势要送慕舟，慕舟拒绝了。他索性也不再装模作样，只道了句慕总慢走。
出了包间门，江韫问:“慕总，等会直接回公寓吗？”
慕舟心情不错，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才十点。
“要不要去喝一杯？”
江韫苦着脸，“不要，生理期。”
慕舟耸耸肩，决定体现一下自己的人文关怀，“辛苦你了，明天给你放一天假。等会你直接开我车回家。”
“那么，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慕舟回头问身后的男人。
男人一愣，“抱歉，我以为……我现在就走。”
“等等。”慕舟抱臂，示意江韫先走。江韫领会，将手里的大衣递给慕舟，去前台要了车钥匙先回家了。
“你多大？”
走廊光线充足，在包间里模糊不清的面容此刻终于明朗起来。
慕舟细细打量，长相与记忆中的人至多不过四五分相似，但他瞳孔偏浅，呈珀色，更显疏离，左边眼睑下方有一颗小痣，颇为晃眼。
而且面前人身量更高一些，穿着会所统一的白衣黑裤的制服，更显得身高腿长，白衬衫上别着一块胸牌，写着数字21。
那应该是他的编号。慕舟想。
不过这人周身的气质十分青涩，总觉得不像是混迹过夜场的老手。
刚在包间慕舟就发现了，除了一开始的搭手，这人全程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再无声息。
反观江韫那边，简直是在上演现实版猫和老鼠，就差绕着整个包间跑了。
“二十二。”
“多少？”慕舟有些不可置信，这也太小了点。
慕舟并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只不过凭着那四五分像的面容，慕舟今天突然决定管一管。
但男人却垂下眼睑，不再多说，“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看着男人匆忙远去的背影，慕舟挑挑眉。行吧，偶尔善心大发却碰了个壁。
她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出来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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