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霂安泡在水里。
墨发贴在肩头,水珠顺着脊背滚落,几乎快成实体的白雾掩住了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叹了一口气,逐渐放松身体,在热气中昏昏欲睡,蓝宝石一样的瞳仁清晰的映在水面。
……好久没这么闲过了。
漆黑的夜色笼罩了这座旅店,夜好似望不到尽头,房内落针可闻。
良久,泡在水里的人微微抬起眼,从池中站起身。
“哗。”
水珠尽数抖落,江霂安随意拧了拧长发上的水,从屏风下扯下衣服,慢条斯理地把扣子一颗颗系上。
系到第二颗衣扣时,他指尖突然一顿——
窗缝下的月光……被什么东西遮了一瞬。
门轴传来细微的“吱呀”声响,像被指甲刮蹭的声音,令人听的生理不适。
江霂安不由得皱了皱眉。
出来几天不到,在旅馆里遇到鬼祟这种事,都能被他给遇上?
啧,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停,江霂安不慌不忙系好衣服,随即在门口站定。
明知道有东西在试图破开房门,但这人看起来倒一点都不慌。
他垂眸,指尖凝起灵气。
呵,这东西真该庆幸没在他睡觉的时候搞这死动静。
不然可就不止死那么简单了。
“砰!”
门板爆裂的刹那,房间内的人连睫毛都没颤一下。直到那刺耳的嘶吼逐渐微弱,他才不耐烦地掐诀驱散雾气。
推开屏风,地上扭曲的血肉仍在蠕动,独眼死死盯着他。
……好烦。
怎么这种麻烦事都能让他给摊上。
地上滩着一只已经看不出样子的鬼祟,它整个身子化为一滩血污。但不可思议的是,那怪仅剩的一只眼睛竟转动了几下,直勾勾望向江霂安。
它的眼睛像腐烂的果实,瞳孔里映着江霂安面无表情的脸。
“好吵。”
一枚飞镖精准贯穿眼球。
他缓步走上前,将飞镖从鬼祟的眼睛里拔出,看着飞镖染上的血污,又不满地“啧”了一声。
下一秒,江霂安忽然神色一凛,手中的飞镖快得成了残影,眨眼间就已经刺入了外面那扇被撞出了个大洞的木门。
门后的少年侧身躲开飞镖。
飞镖深深地刺入木门,发出一声轻响。
瞬间,飞镖周围的木头开始蔓出裂缝,“砰!”的一声,原本就虚弱的木门刹那间几乎已经碎成了片,散落在地。
带笑的嗓音从破败的门后传来:“身手不错。”
江霂安眯眼看向倚在门框的少年,对方衣袂飘飘,腰间傅氏玉佩晃得刺眼,月光勾勒出他的修长身影。
江霂安瞬间警惕——四大门派的子弟。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江霂安忽的看到了少年眼里某种异样的情绪,霎时回神过来。
糟了!!
眼睛还没来得及……!
江霂安不动声色的从地上站起,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被插入木门的飞镖瞬间又飞回他的手中。再度抬眼,那双宝石蓝色的眼睛已经恢复成了墨黑色。
他没理会少年的眼神,抬头远远地望向他,心中已然开始盘算应该怎样封口:“我姓慕。”
“傅隽予。”少年微微拱手。
两人名字都是假的,但似乎……后者眼里的兴味倒有几分真。
江霂安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良久才轻笑一声:“……是吗?”
“那么傅公子,屋里坐?”
萧隽予耸耸肩: “跟您进屋好像不太安全的样子。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江霂安皮笑肉不笑,手里的飞镖还沾着血渍: “你觉得呢?”
空气沉默了一瞬。
萧隽予双手抱胸,听到这话后嘴角却莫名上扬几分,几乎没有犹豫,迈步进屋:“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屋内弥漫着水汽与鬼祟烧焦的气味,萧隽予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地上那滩血污上,又看向前面人的背影——
这人……手段挺狠。
不对,奇了怪了,那掌柜明明说这间房没人的啊,他是鬼祟?那外面那坨血肉模糊的又是什么?
……话说有这么好看的鬼吗?
— — — — — — —
二人落坐在窗边的地榻上,抬起头双双看向对方。
视线相触那一刻,双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得都闪过一个念头——
妈的,给那掌柜的钱都白花了。
几个时辰前——
江霂安一身红衣,慢条斯理地走到前台:“一间单人房。”
掌柜的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鼻上架着一副小小的圆形眼镜,正拨着算盘记账。他一看到那钱,眼睛似乎都放了光。笑眯眯地接过那超额的钱:“好嘞,给姑娘安排——”
“男的。”
“可您……”
掌柜抬头看去,因为角度问题,额前黑发遮住了眼前人的眼睛。这人长得高,他现在又是坐着的,只能看到眼前人白净小巧的下半张脸。
“唰!”
飞刀刺入前台,离他胖胖的手指不过几分距离。
“别废话。”
冷汗一下子浸透了他的后背:“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公子、公子…我这就给您安排一间上等的!保证景色老好了……”
“等下,”江霂安忍住刚刚产生的怒火,“给我一间最偏僻的,越安静越好。”
掌柜:“……?”
这人多给了这么多钱,不要这豪华的,也不要景最好的,反而要一间最偏僻的??
江霂安咳了一下:“……我喜静。”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前几天旁边住满了情侣,再加上隔音不好,一到晚上就……
额前碎发遮住了他忽然泛红的耳尖,江霂安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神情,传来他淡定自若的声音:“劳烦快点。”
掌柜猛的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好,好的,有一间符合您的要求,房内的设施也很齐全,就是…呃,就是……”
江霂安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就这间吧。”
他这几天都没睡好,现在困得很,只想好好泡个澡睡一觉,实在没耐心听旁人磨磨唧唧。
然后他刚打开门,就收获了一大浴池。
江霂安:“……”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要这间房了。
……哪里来的设计鬼才。
几分钟前——
掌柜的圆眼镜突然被一道银光挑飞。
萧隽予的扇尖抵着他颤抖的三层下巴,手里提着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傅氏办事。三息之内,报出空房号。”
“仙、仙长饶命!二,二零一,二零四没人住...其余都满了…...”
“西厢房呢?”扇骨下压,刺出一点血珠。
“只、只有顶层那间多年未......”
话未说完,少年已消失于楼梯转角。掌柜这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被塞了颗价值不菲的灵珠。
不是酬劳,是封口费。
在他走后,掌柜瞬间瘫坐在地。
他抱起算盘缩在柜台下,手里还紧紧攥着那颗灵珠,后背冷汗直流:“今晚先有红衣煞星,又有四大门派…莫非黄历写着今日忌开业?”
掌柜小心翼翼地探头朝楼梯口那边看了一眼:“方才那人要找的,不会就是那间浴池房的吧?”
浴……池房?
他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激灵:不对啊,西厢浴池房!!
糟了,那房有人啊!那个红衣公子!!
他颤抖地躲在柜台下喃喃自语:“不会吧,完了完了完了……两个人都不好伺候,到时候要是打了起来……哎呀!这也怪不得我啊…那间房多年来都无人问津的……”
三年前新店开张,东家重金请来蓬莱仙岛的设计师。
“开门见浴池,情调懂不懂?”那修士指着图纸信誓旦旦,“道侣最爱这种——”
结果首对入住的道侣当夜就要求换房。
“仙长别误会!”掌柜曾拼命解释,“我们家隔音效果一等的!从外面绝对听不清......”
“谁担心这个?”女修面红耳赤,“这破池子一抬腿就撞青膝盖!”
而男修更是捂着淤青的膝盖怒吼,差点砸了柜台:“谁家浴池台阶修得比悬崖还陡?!我是来泡澡,不是来攀岩的!!”
久而久之,全店都当那是个摆设。方才被萧隽予的扇尖一吓,他竟忘了今日有个冤大头......不对,是贵客入住。
这下好了,听天由命吧……这俩可千万别打起来啊…!!
此时此刻,江霂安与这位“不请自来”的少年相对无言。
房内又重归寂静。江霂安心说这么坐下去也不是办法,正打算开口,一道清朗的少年音率先在他耳边响起。
“贸然打扰到慕姑娘实在抱歉,想必姑娘也知道我是傅家子弟,是被派来绞杀刚刚那只鬼祟的,多谢您的帮忙,这是房间里物品损坏的赔偿费及清理费用,还望姑娘笑纳。”
说话间,萧隽予从腰间抽出一沓银票,摆在了桌子上:“剩下的就当是请慕姑娘喝杯茶,赔偿费用还劳烦您帮我交于掌柜了。”
江霂安眯起眼睛,指尖挑起最上面的一张,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这么大手笔?不愧是四大门派…
…等等。
江霂安刚差点被“泼天富贵”闪瞎了眼,直至现在才反应过来一丝不对劲。
……姑娘???
额角青筋瞬间暴起。
妈的,这人是傻了还是瞎了……
先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瞬间卷土重来,江霂安那张一直冷着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那点刚被这钱哄出来的耐心也被这好几声“姑娘”给磨没了。
魔尊生平最讨厌别人把他认成女孩子,尤其是这种长得这种人模狗样的家伙。
他脸上僵硬地扯出一抹极度危险的笑,眼神好似要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江霂安用力扯过少年的手,一字一顿:“你他妈给我看清楚了,”
“谁、是、姑、娘、啊?!”
萧隽予猝不及防的被人用力一拉,面上一开始的礼貌微笑却丝毫没变,眼底兴致甚至更深几分。
这人好不经逗,几句“姑娘”就能把他惹炸毛。
……真好玩。
少年佯装吃痛地“嘶”了一声,无辜地眨巴眨巴眼,“啊,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公子生得太过……清艳,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嘴上道着歉,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江霂安却感觉这人眼里满是戏谑。
江霂安盯着他看了几秒,手上力道丝毫没松,他凑近萧隽予,忽的笑了:“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你这副表情很欠揍?”
下一秒,异变突起——
江霂安一个拳头直直砸向萧隽予的脸,被少年闪身躲开,萧隽予的手腕被他紧抓住,眼看下一秒的攻击就快躲不开,他干脆直接伸出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硬生生扛下了这一拳。
他的手好凉。
趁着少年愣神一秒,江霂安手臂一个用力,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然而,在落地前一秒,身下的人忽然用力用手肘侧面撞了一下他的腰,江霂安腰一软,浑身一颤,不得已松开了自己一直紧抓不放的手。
萧隽予两手撑地,一个侧滚瞬间到了几米开外。
萧隽予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淡定地看向对面的人,经历了刚刚的交手,他既没跑,也没道歉,反而缓缓走上前。
江霂安双手抱胸站在原地,好以整暇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
他倒想看看这认错自己性别的“瞎子”要做什么。
“唰!”
折扇抵住咽喉,江霂安也没躲,任由扇子抵住了自己脆弱的脉搏。
他抬起眼看着萧隽予凑近自己,眼前人的眼睛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招式漂亮……可惜,”
扇子下滑到心口,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若是刚刚慕公子腰没卸力,那我们应还能再过几招。”
江霂安五指猛的扣住扇骨,手中微微用力,扇子便从指尖起开始蔓出蛛网般的裂痕,他笑回:“怎么,这扇子不想要了?”
萧隽予倒是毫不介意般,也挑眉笑道:“喜欢的话,送给你也无妨。”
窗外忽拂过一阵若有若无的风。
两人皆是一愣,齐刷刷扭头往窗边看去。
满屋烛火在一瞬间熄灭。黑暗中,在旁人眼里窗边什么都没有。
然而在江霂安眼中,一只通体暗红色的蝴蝶正静静地停靠在窗沿,泛着微光的花纹在夜色中闪烁着。
那是江氏特有的传音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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