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大天狗一脸诧异,关切问道。
虽然自己与博雅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几日,深知博雅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直爽又心细,十分会为朋友考虑。
大天狗难以想象博雅究竟看到了什么,这样令他深深恐惧,又无法自拔。
直视博雅的双眼,大天狗看到了他掩藏在眸底深处的愧疚与自我怀疑。
这种愧疚仿佛博雅铸下大错。
怀疑是对自己的厌弃,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当初直到祭品巫女的时候,我曾想会不会没有我们源家,就没有了苦难。于这个世界而言,我们真的应该存在吗?”
博雅踌躇片刻,还是选择向大天狗敞开心扉。
大天狗不得了,都怀疑自己存在的合理性了。
他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说给博雅听。
“于我自身而言,我的存在即是真理;于仇人而言,我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噩梦;于我的朋友而言,我的存在是值得庆幸的;于世间与我不相干的生灵而言,我的存在毫无意义。”
“于世间而言,我的存在亦是它存在的证明。”
大天狗难得长篇大论为博雅指点迷津:“你的存在由你自己定义。”
“由我自己吗?”博雅慢慢重复,猛地抬头,清澈的双眼中带着一丝迷茫:“若是有朝一日,我放下无法挽回的错事,那是否一开始就不存在我这个人会更好。”
“现在的你犯下那些勿扰饶恕的罪孽了吗?”大天狗直白道。
博雅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信:“可是,万一以后……”
大天狗小小的手十分用力地拍了拍博雅的肩膀,博雅忍不住嚎了一声。
“笨蛋,想那么多干什么?别说你这个人根本就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算你未来真的做了,又把我们当什么,我会阻止你的。”
大天狗义正辞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罪恶,这是无法避免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制止罪恶的,无愧于心。”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你为什么不相信会是不一样的,充满希望的结局。”
大天狗双眼直视博雅,眼中满是赤诚,郑重地许下了他的诺言。
“你放心,有我在。我会一直盯着你,不会让你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千万别自作主张放弃自己,知道吗?”
大天狗说着握住自己的团扇,轻轻一扇。
小小的羽刃暴风出现在博雅额间,调皮地吹乱了博雅额头那标志性的红发。
温柔地抚平了博雅的焦躁。
“我的本事可不小,少年!”
明明大天狗的外表还是个稚嫩的小妖怪,说的话却是豪气十足,浑身气势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信,让人由衷的信服。
这种感觉他从前在父亲大人身上感受过,是属于长者的经验阅历带来的安全感。
历尽千帆,看淡是是非非。
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气。
博雅也将心中所有的郁气与恐慌呼出。
也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不是孤身一人。
即便他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他坚信大天狗还有晴明他们会阻止自己。
当然,他也会阻止自己。
博雅又瞅了眼一脸关切的大天狗,心中感动不已,但看着大天狗那认真的,你可以依靠我的模样。
不禁噗嗤大笑出声。
大天狗先是一头雾水,立刻反应过来,气得又用团扇扇出了几个小小的羽刃暴风,将博雅的帅气的发型彻底吹乱,吹成个鸟窝头!
居然敢笑话无所不能的大天狗大人!
“哼!少年,请注意你的态度,这一次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你。再有下一次,呵呵,不用你心忧未来会怎么样!”
“我直接让你看不到未来!”
大天狗一手攥紧团扇,一手握拳威胁博雅。
只是配上那一副青葱的稚嫩可爱的面容,还有软乎乎的声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死亡威胁十分的没有说服力。
博雅咳了咳,尽力憋笑,拍着胸膛连连点头保证,“不敢了!”
一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羞意道:“方才是我魔障了。虽然不知未来的我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正如你说的,我是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之后,我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有这个机会!”博雅郑重其事宣告,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上满是坚定。
大天狗颇为捧场地拍了拍手:“就要这样,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碰触不死树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
博雅眼帘微垂回忆道:“我的手一触碰到树干瞬间,灵魂仿佛融入来人不死树中,与不死树同感了。她现在十分痛苦,身上是被啃食的痛楚。”
“她的力量都用来护住还未迷失的灵魂,已经没有余力也没有办法制止污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将会生吞活剥。”
“我低下头,看到了树干深处的树心,里面有许多的灰色和纯白色的灵魂。这些是不死树护下的没有迷失的灵魂。”
“她们都在惶恐不安,不死树想护着她们。但是可怖浓郁的黑雾无时无刻不从树干外那些黑色的灵魂上泄出。失去神智的灵魂受黑雾驱使,不断啃食着不死树的躯体,污染着树干。”
“不死树苦苦支撑,没有让那些黑雾入侵到树心的位置。”
“但之后……我看到了不死树失败了。她拼尽全力也没有护住树心处的那些灵魂。”
“而她没有护住是因为树心被一箭射裂开了一条缝。”
“那些黑雾瞄准机会,饿虎扑食入侵不死树的树干。最后所有的灵魂都被完全污染的不死树上黑色枝干冒出的尖刺吸食殆尽。”
“吞噬了所有灵魂的不死树变得非常巨大,彻底撕裂了冥界,蔓延到了人间的每一个角落。陆地上的生灵都要遭殃了。”
“而那一箭……”博雅强忍着惧怕,惶恐地说完。
“那一箭是我射出的。”
“你?为何?”大天狗皱着眉,不愿相信:“这不死树的防御既然能抵挡住黑雾的侵蚀,又岂是你的箭能轻易刺破的。”
“这箭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即使是全盛时期的自己,想要破开这不死树的防御,也得费很大功夫。
博雅还只是个少年,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出手的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我看到了神乐,她被啊困在不死树的树心深处,周遭都是可怖的黑雾,所以我想就出她。”
“当时,我不假思索拉弓射箭,同时我的身后也站着一个人,他助我一臂之力。”
“高个子,竖着高马尾,面容模糊不清,俨然是个青年。他站在我的身后,拉着我手上的弓,我们一起射出的这一箭。”
博雅很确定:“那一箭十分地坚定,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博雅仔仔细细地描述着那一幕的心理历程。
“我能感觉自己那一刻是清醒的,我不得不那么做,不然神乐就会死,我的心是这么告诉我的,别无他法。”
大天狗听着觉得匪夷所思:“或许,那是一种幻境,故意变出了你最害怕的画面。”
博雅闷闷道:“或许吧,但是我有一种预感,不久后会面临两难的境地。”
博雅低垂着头看着的弓,陷入了回忆。
这是八岁那年父亲给自己的生辰之礼。
那时神乐还没有出生。
这把弓是父亲大人请名匠打造,锻造了数百次才成功。
流畅的曲线恰似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神秘又内敛。深褐色的弓身上是镌刻着力量加成的符文,暗藏着父亲对自己的拳拳关爱之心。
虽然父亲对自己严厉教导,多是疾言厉色,对着自己没有过一丝的笑容。
即使自己训练得再刻苦,父亲他的脸上都没有露出过满意的笑容。
自己真的这么不堪大用吗?
有些不自信的博雅难得在一次超负荷训练后,赌气躲到与晴明他们的秘密基地中。
没有回家。
他只想一个人好好待着。
反正父亲大人只会在意他的实力增强了没有。
一向开朗的博雅坐在石头上,低垂着头,时不时烦躁地挠挠自己的头发。
而晴明的母亲看着博雅烦恼又有些伤心的样子,温柔又贴心,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偷偷带着博雅亲自跟在他父亲的身后,观察他父亲一天都做了什么。
从夜半时分,父亲大人就起身修行两个时辰。
到了黎明来时,他前往指导家族里的大哥哥大姐姐身法与箭术。
一天下来累倒了一片。
如出一辙的严厉,但是训练出色的人也能得到父亲赞赏的眼光。
有所进步的也会受到父亲的鼓励。
偏偏只有他得不到。
等到日落之后,父亲大人回到家,没有在家中的训练场看见自己的身影。
找了一圈,还是未找到博雅的踪迹。
终于慌了神。
那是博雅第一次看到沉稳的父亲,惊慌失措。
当得知自己避开了所有的眼线离开,不知去向时,更是失去了冷静。
博雅的父亲不擅长追踪之术,为此他特意前往了贺茂家主宅,拜托了忠行大人施展追踪法术。
在博雅父亲找到博雅之前,葛叶夫人先一步带他回到了秘密基地。
片刻之后,博雅他等到了赶来的父亲。
自己还不知该说什么时,父亲已飞奔上前,一把抱住了自己,嘴里还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博雅也很眷恋地回抱父亲。
父亲带着自己拜别了葛叶夫人。
也是第一次开诚布公地与自己坦白内心。
“博雅,我们一族是身负罪孽的。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与永恒的无上地位,犯下了无法被饶恕的罪孽。”
“那我们认错,道歉,弥补,再也不犯呢?”年幼的博雅还不能理解那无法被饶恕的罪孽是什么。
他的父亲摇了摇头:“逝者已逝,再多的道歉也是枉然,族中的一些人还是执迷不悟。所以我必须去阻止他们。”
“只有强大起来,才有更多的机会去改变,博雅。”
“父亲不是不在意你,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希望,对你严厉点能让你尽快成长,不会落得跟父亲一样身不由己的地步。”
“如今看来是父亲操之过急了,你还只是个孩子。”
博雅摇了摇头,坚定道:“我很开心,父亲在意我,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一直以为您对我失望,所以从未展露笑容。”
“但现在,即使父亲大人您再严厉,我也无怨无悔。”
“我也希望能尽早帮上你,有罪孽,我们一起赎罪,父亲,博雅父亲还有我,还有母亲大人,我们都会在您身后的。”
动人的话语让博雅的父亲再一次动容地将博雅抱住,不是很熟练地拍了拍博雅的后背,眼里是愧疚与安抚,嘴里直说好孩子。
等到博雅八岁生辰时,父亲郑重其事地将这把弓交给了他。
“博雅,这把弓拥有着希望的力量。只要你的心一往无前,就能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希望你能好好使用它。”
“我一定会的!”博雅满心欢喜地收下这把弓。
之后再苦再累,他都没有过一丝的抱怨,内心只想着自己早日强大起来,成为像父亲一样可靠值得信赖的人。
他也能保护父亲母亲了。
之后神乐降生了,他们的小家庭又多出了一个新成员。
他放入心间要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
只是,天不假年。
博雅的母亲自从生下神乐,强健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博雅的父亲找遍了这个京都的良医与阴阳师也只是减轻了妻子身上的病痛。
最终博雅的母亲在神乐三岁的时候离开了他们。
母亲临终前也舍不得博雅他们,但是她说即使人不在了,她的灵魂也会陪伴着他们。
所以不要哭,要笑。
最终,母亲是在父亲的怀中微笑着安然逝去。
之后,父亲将博雅和神乐托付给了族中的一位信赖的长老,就离开了。
他说要去找一样东西,一样可以护住神乐的宝物。
博雅记得,那时父亲大人眼中满是愁楚与深深的愧疚,愧疚于自己不能陪在他们身边,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必须面对族中的尔虞我诈。
博雅觉得还好。
虽然一开始,他也栽了几个跟头,但是托付的那位长老也暗中襄助了几次,不算什么。
之后,熟悉了那些家伙的套路,博雅已经懂得如何脱身,渐渐的自己一个人也能护住神乐。
直到不久前,他才明白为何父亲要去寻找宝物。
因为神乐的灵力太过强大,灵魂又是万中无一的纯白灵魂。
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若没有自保之力,就会落得悲惨的下场。
更别提源家最开始的第一位祭品巫女是当时的源家大小姐源汀零。
她也跟神乐一样。
即使身为家主的女儿,她也依旧逃脱不了被献祭的命运。
虽然现在献祭仪式已经被停止,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再次开启。
他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幸亏自己从不让神乐离开自己的视线,其他时候也有父亲留下的心腹守着神乐。
父亲每一次回来,都是为了加固神乐体内的封印,让她的灵力没有那么出众,只比普通的源氏族人厉害一点点而已。
直到不久前,父亲大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随手一张净尘符清洁后,就将千辛万苦寻到的宝物挂在了神乐的脖子上。
那是一个小巧有些陈旧的铃铛,看着其貌不扬。
但是,有了那个铃铛,神乐的灵力沉淀了下来,不再引人注目。
父亲大人嘱咐神乐一定要贴身带着,万万不可丢失。
神乐乖巧点头,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带着。
这铃铛也确实非同一般,带上她之后,神乐体内浩瀚的灵力瞬间沉寂。
神乐就跟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一样。
之后,父亲大人说还有一些当年的事要了结,又匆匆离开。
直到平安京异变降临时,父亲大人还没有回来。
博雅抬头望向大天狗:“若之后我真的会射出那一箭,我希望你会看着我。”
“若我真的被蛊惑,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请你一定要阻止我。”
大天狗唉声叹气,对于博雅严肃又认真的托付,他也只有一个答案。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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