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昌灵。
被拖到门口之前她都没什么反应,直到看见大门对联上的‘家和万事兴’,昌灵的逆反情绪骤然达到了顶峰。
去他的万事兴!
昌灵用力挣开二姐的手,惯力使得身体倒退了两步,她稳住身型嘶吼道:“你别碰我!”
二姐猝不及防被昌灵闪了一下,顿了顿才骂道:“你有病啊!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大姐也不太高兴,问:“老四,你又怎么了?”
“我不去,我不嫁。”昌灵紧咬着后槽牙,话都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你不嫁?”二姐像是听了个笑话,讥笑道:“王家那样的你不嫁,你还想嫁给谁?睡傻了吧说什么疯话。”
昌灵:“你要是觉得王家那么好,不如回去就跟二姐夫离婚,转头去嫁给他好了。”
“你……”
“正好他二婚,你也二婚,多般配。”
“死丫头你找打是不是!”
二姐说着就要扑上来打人,被大姐挡在中间拦了一下。大姐两边用力各推了一下,拧着眉说,“吵什么吵,你俩想干嘛!”
“大姐,你听她说的是人话吗!”老二这一嗓子穿透力极强,昌家人听到院子里的动静,纷纷从屋子里出来看。
昌灵余光扫了一眼,人都齐了,大嫂站得最远。
昌母走到姐妹三人身旁,“让你们带老四去做衣服,在这吵什么。”
“妈,那也得老四把我当人才行啊。”二姐立马哭诉道,“我这大老远回来一趟,还得被这个死丫头骂,我这不纯犯贱吗。
“这家里的事以后你可别找我了!”
二姐说完气冲冲往外走,昌母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后问昌灵:“你怎么回事,把你姐气成这样。”
昌灵心中冷笑,嘴上淡淡地说:“妈,我不结婚,更不要嫁给三姐夫。”
昌母闻言左右看看,远处的人大概没听清昌灵说什么,她想了想低声问:“你哪里不满意,我们之前不都说好了吗?”
“谁跟你们说好了?”
昌灵猛地转过身体,面对着父亲、奶奶,厉声道:“我不结婚!我要上学!我不结婚!”
院子里鸦雀无声。
片刻后,正屋门前的老太太斜睨着她,最先发话,“我和你爸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一个丫头片子做主。”
多可笑。
昌灵不想跟她对话,只把视线转到父亲身上。
昌父木讷地寻思了一会儿,才说:“老四,你别闹了啊。”
——意料之中的回答。
“爸。”昌灵朝着他的方向挪动了几步,“你不觉得自己活得特别失败吗?”
昌父:“……”
他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昌灵原本今天就没打算放过他,她冷声道:
“其实这么多年在我心里,最可怜的就是你。有个这样的家,这样的妈,一把年纪还唯唯诺诺只听你妈的话,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拿着卖几个女儿的钱给你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心里一定很开心吧?不然你也不会默认你这个恶心的妈继续这么干,连你十几岁的女儿都不放过。
“我倒想问问你,我是你的女儿吗?昌俪是你的女儿吗?!——”
夹杂着不甘与痛苦的控诉戛然而止。
昌灵从没说过这么多话,只可惜后面的话有人不想听她继续说完。眼前这位始终不言语的父亲,面对着小女儿的声嘶力竭,只化作重重的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昌灵眼前的事物突然由父亲狰狞的脸变成了地面上的碎石,耳边的哭喊声和口中的血腥味是同时出现的。
后面的事情一片混乱,在奶奶的高声咒骂里,有人拦着父亲的腰,有人捏着她的肩膀。待到昌灵回过神,人已经坐在了房间的凳子上,她摸摸自己眼下的皮肤,干的。
这才想起来,刚才的哭喊声是她被吓坏的弟弟发出的,并不是自己。
昌灵呆呆地想,还好她没哭,不然就太丢人了。
外面是锁门堵窗的细碎嘈杂声。
这些人把她关起来了。
**
咚咚咚。
两三个小时后,外面有人敲了敲她的窗框。
昌灵半边脸涨得发麻,沉默着走过去推了推窗——推不动。他们用放鞭炮的长竹竿穿过窗把手,死死别在了墙上。
“四姐,是我。”弟弟偷偷摸摸的声音从窗台下传来。
昌灵叹了口气,把堵窗缝的纸拆出来,勉强推开二指宽的缝隙,刚好露出弟弟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她问。
“咱俩不是说好了吗,你给我糖吃。”
吓哭了也能这么快若无其事来要糖,可见刚才有不少人安慰过他。
昌灵低头从书包里翻出来两块糖,还是上个星期同学给她的。递糖的手距离窗缝还有一段距离时,昌灵停了下来,对弟弟说:“外面那个杆子你能不能够到?”
弟弟:“够不到,奶奶不让我动。快把糖给我呀。”
“他们知道你来找我?”
“不知道不知道。”
童声天真,听不出来真假。
昌灵掂了掂手里的糖,不管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她微微俯下身子,离弟弟近了些,小声说:“这两块可以都给你,不过你还要帮我一个忙。”
弟弟不情不愿:“啊……又要干什么?”
“你去跟嫂子说,我想见见她。”这个家里,大概就剩大嫂还能跟她好好说会儿话。
弟弟:“然后呢?”
“然后没你的事了,大嫂过来之后,我会让她把糖带给你。”
“真的?”
“真的。”昌灵说,“但你悄悄的,别让大哥他们听见。”
听起来很简单,弟弟迈着小碎步乐颠颠往家跑。
昌灵关好窗户,坐在桌前照了照镜子,半边脸加嘴唇已经肿了起来。
可见确实戳到父亲的痛处了。
她扯了扯嘴角。
大嫂是晚饭的点过来的,还给昌灵端了一碗粥。
“趁热喝了吧,一天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她凑近了昌灵的脸瞧,“真看不出来,爸居然下手这么狠。”
昌灵吹了吹粥,没说话。
大嫂在她床边坐下,“你今天太冒失了,闹这么一出有什么用,还白白挨打。”
“那我怎么办,一哭二闹都不顶用,要我上/吊吗?”
大嫂叹息道:“那也未必有用。”
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块用塑料袋包好的浸湿的小手帕,“你把这个放窗外冰一会儿,敷在脸上。”
昌灵盯着手帕,片刻后说:“嫂子,你能帮我逃出去吗?”
“……我没那本事。”
昌灵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大嫂:“你别指望我,我要是放你走,你猜我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也是,人是应该先顾着自己的。
“你要是真想跑,也只能靠你自己。”大嫂说。
昌灵半阖着眼,“我被关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答应他们,不就能出去了吗。”
“答应?”
大嫂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是啊。
昌灵醍醐灌顶,只要能出去,大不了先假意答应。反正距离阳历年还有六天,她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大嫂见她似乎想明白了,也不多逗留,起身收拾了碗筷,“我回去跟他们说你答应我会好好考虑,明天让奶奶过来跟你说话。她要是说话难听,你也忍一忍。”
昌灵点点头说知道了。
“还有你这个脸。”大嫂捏着她的下巴看了一眼,“如果明天不消肿,你还是去找易大夫看看吧,开点药,都淤血了。”
昌灵闻言蓦地抬起头,“卫生室那个大夫,他姓易吗?”
“是啊,容易的易。”
**
周一上午,昌灵的名字在易阁耳边反复出现了无数次。学校里都传开了,隔壁班的一位女生,据说是要嫁给自己的姐夫。
易阁不认识,但不妨碍他觉得好笑。
“诶,三哥。”同桌猛地拍在他的右臂上,“一会儿打球去啊。”
易阁的闷哼卡在喉咙里,片刻后说:“不去,我要做题。”
“唉,咱们男人就是不容易,还得努力学习找工作才能娶上老婆。不像她们女生,直接嫁到有钱人家就行了,学都不用上。”
易阁懒得跟他聊这些,没有接话。倒是前桌的男生回头附和道:“就是说啊,那昌灵命多好啊,她姐享不了的福,她年纪轻轻就享上了。”
“但那男的年纪也够大的啊,也不知道床上行不行。”
话毕周围几个男生立马露出心知肚明的暧昧笑容。
易阁听着烦,“要聊这些滚出去聊,别打扰我做题。”
“得得三哥,您写,我们打球去。”
放学回卫生室的路上,易阁察觉出后面有人跟着自己,心想难道是之前那帮人来寻仇?
他提提嘴角转身往死胡同里拐,听脚步人不多,他自己能应付。
身后那人始终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到胡同深处。
易阁扔下书包,盯着拐角处漏出的那片衣角,“出来,偷偷摸摸像什么男人。”
衣角嗖地收了回去。
易阁目光渐冷,“滚出来。”
半晌,一个身影慢慢从墙角后往外挪。
易阁眯了眯眼,好像不是个男人。
“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看清这个人的脸之前,先看到了她嘴唇上黑紫的淤血。
这是被人打的。
“说话。”易阁拧着眉抬眸往上看,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女孩抿了抿唇角又很快松开,像是很痛。易阁听见她说:“我们之前见过,在卫生室。”
“不记得了,跟着我干什么。”
“卫生室的大夫是你爸,对吧。”
易阁皱眉:“关你什么事。”
女孩攥了攥拳头,“你胳膊上的伤应该还没好吧?你爸让你熬,说明打你的是你家里人吧?”
易阁眼神一凛,抬手扯过她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女孩没有反抗,只垂眸看着他的手腕,声音很轻:“打人还要用左手,想来是右手还没好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知道你要逃跑,应该是瞒着你家里人的吧。”女孩语速很快,“如果你不想你爸知道这件事,就帮我一个忙。”
帮忙?
易阁沉吟片刻松开她衣领,女孩随即偏过头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他眉头紧锁:“什么忙?”
“你去买火车票的时候,替我也买一张,我知道你有钱。”
“是吗?”他退后两步和女孩拉开距离,上下仔细扫了一圈,身高不高,年纪相仿,面色苍白。
易阁问:“去哪的票?”
“去哪都行,越远越好。”
“越远票越贵。”
“我知道。”
“那我的事你从哪知道的?你是什么人?”
女孩揪着衣角,做了一个迟来的自我介绍:
“我叫昌灵,和你同一个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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